1
女朋友问我,你在看什么片子啊?
我回答说,樱桃的滋味。
她很奇怪,说:樱桃怎么还能自慰啊?
我真是笑的噗嗤了出来,我说,人家是滋味,不是我们的自慰。
女朋友又问:那樱桃的滋味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要表达什么呀?
我想了半天,好像确实回答不出来。
这片子自从我1999年上大学的时候就看过,如今过了20年的2019年,我还是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真好比是自慰啊。
2
一辆开着路虎豪车的男人,想要找人把他给埋了。
但至于自己要自杀的理由,整个片子也没有透露。在一开始和库尔德人的兵哥哥,谈到了自己曾经当兵的生涯是最快乐的,当时喊号子的样子现在还记得。
在影片临了的时候,我们看到他有一个不错的公寓。他开着车子在满是沙土山的德黑兰开车的时候,很多人都问他要不要招工,因为他看上去就像大老板。
然而他对自己的生命十分漠然,好像人们的生活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于是我们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要活?为什么要死?完全是一个谜。
3
这个人是个很操心的命。
死的时候都那么不干脆。非要在自己服用过量安眠药、躺在山上挖好的土坑里时,找一个人付他20万元的雇佣金,让他第2天来看看自己死了没有。
故事就这么简单。
前面说的库尔德人没答应,阿富汗的神学学生也没有答应,直到找到了一个快退休的老头,他在动物园里的解剖室工作。老头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治病,答应了他的要求。在车上苦苦劝。
而我们的主人公巴迪突然想起了什么,还跑到动物园找到了老头,让他第2天一定要带两块石头在他身上砸一下,看看死了没有,害怕自己万一还活着。
他就是这么不放心。
4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是兄弟教派,都反对人的自杀。其实中国的儒家讲究尽命,也是反对自杀的。
自杀便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而巴迪不知道遇上什么事情,可能“自己的情绪伤害了家人”,对于人世没有一丝留恋,感到绝望。
但是,他的坑挖在了樱桃树旁边。
突然想起了老头说的,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吃到一粒桑葚,又是第2颗,又是第3颗,突然觉得周边的生命也都可喜起来,觉得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可能。
想起我采访过的老革命,他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内战,还有自卫反击战,他说能捡一条命回来,你不知道有多幸运,他看过那么多战友的离去,但心里面保存了那一丝希望。我们看到他时,看到他拄着拐杖散步时,就是看见那一缕阳光,一片绿叶,一片云朵,都是那么的满足,露出喜悦的笑容。
我想到了花道大战这部电影当中,一个小女孩快要想自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莲花噗的一声张开的声音,于是产生了生的希望。
人在找不到自己生命的理由时,被自然的事物所鼓舞。
生命与生命之间是可以相互鼓荡的,即使是在山连山岭连岭的伊朗这样的国家,看不到大片的水。
突然想到了西班牙电影《天地悠悠》,也是要自杀,也是在黄土一样的山堆里。还有我们如何接受凡高的自杀,还有路易·马勒的《鬼火》。
但是都不如阿巴斯反映的那样扎实
,生命的真实感!
5
全片用类似真实电影的长镜头,就在阿巴斯后来的《10》这部电影当中也出现,让我们对这一个神秘的生命事件来进行反思。
我们在苦苦追寻着什么?
人为什么会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我想阿巴斯的伟大之处正是在于它的开放性,把电影归零。
这既是我们聊以自慰的方式,也是此片安慰绝望人类的方式。
6
劝君自杀之前,想一想樱桃,想一想自慰。
《樱桃的滋味》电影剧本
文/〔伊朗〕阿·基亚罗斯塔米
译/单万里
1.伴随着一段音乐,出现黑底白字的字幕:西比发行公司发行,西比2000影片公司出品。
2.白色的阿拉伯语字幕在黑底上现出。
德黑兰街道·外景·白天
3.一个男人的近景镜头,他驾驶一辆中型轿车行驶在街道上。他就是本片的主人公巴蒂先生,四十多岁,穿着灰色的布上衣,像是在注意寻找什么,在靠近人行道的路面上开车缓慢地行进。他再次放慢开车速度,一辆公共汽车超过他的车。
一个男人(画外):是在找工人吗?您是在找工人吗?
巴蒂先生没有理会,继续开车。
4.摄影机在车内左移,透过打开的车窗拍摄人行道上的行人。一些工人在街角的一辆蓝色卡车前等待着。巴蒂先生开车穿过一条街道,看到另一条街道的人行道上还有一些工人在等待工作。轿车来到人行道旁停下,另一个男人来到巴蒂先生的轿车跟前,隔着窗户跟他说话。
另一男人:要工人吗?您需要工人吗?
巴蒂先生(画外):不。
轿车再次启动,那名男子回到他的等待工作的同伴当中,他们站在一个酒吧前面的人行道上,看着巴蒂先生离去。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旁,还有一些人坐在那里等待工作。
5同3.巴蒂先生的近景,他驾车缓慢行驶,以这样的速度开了一会儿,再次将速度放慢。
6.镜头左移,又一群找工作的男人站在店铺前面看着巴蒂先生经过。他停下车,一个老年男子跟他打招呼。
老年男子:要工人吗?要工人吗?
7同5.巴蒂先生的近景,他没有回答问话,便开车离开了。他来到一个广场上,广场中央有喷泉,喷泉周围有草坪。这里也聚集着一群找工作的青年人。他们当中的一个微笑着迅速来到巴蒂先生跟前。
青年男子:你需要工人吗?需要吗?
其他青年男子也都拥向巴蒂先生的轿车。
另一名青年男子:您要多少工人?
巴蒂先生撼车喇叭,重新启动汽车,又一青年人笑着靠近他的轿车。
第三个青年男子:要两个吧。
巴蒂先生加快车速甩开了他们,迅速离开了广场。
8.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近景,他继续驾车行进,并且不停地朝窗外看。
9.巴蒂先生已经来到另外一个街区,行驶在一条林荫大道上。巴蒂先生驾车紧贴人行道行驶,这条人行道边上有草地和茂密的树木,附近是一处建筑工地。他放慢行车速度,然后停在一个正在给草地浇水的男子面前。男子看着巴蒂先生。
10同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也看着男子,然后转过头重新开车。他沿着一段高高的围墙继续开车,路边长满了花草树木。
德黑兰郊区·外景·白天
11.摄影机从轿车内左移拍摄,轿车通过一座桥梁,桥下的河水已经干涸。画外传来几声沉闷的敲击声。车向右转,路边是一道铁丝网,铁丝网后面有一个蓄水池,附近的树下有一座木屋,木屋旁有个男人蹲在地上在铁砧上敲击着什么。
12同8.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透过轿车的挡风玻璃看左边的男人,然后他向右转头。男人在铁砧上敲击东西的声音减弱。
德黑兰高地·外景·白天
13.摄影机在轿车内向右移动拍摄,这里是德黑兰郊区的一处高地。远处,一个男人看着巴蒂先生的轿车驶过。移动镜头框入堆放在地上的许多建筑用的管子,管子躺在草丛里。后景是一组高耸的高压线铁塔通向远处的城市,巴蒂先生的轿车驶过放置管子的地方,他放慢速度,围着一个报废的卡车绕了一圈。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正在里面玩耍。
女孩:你好,先生。
巴蒂先生(画外):(对女孩)你好。(对男孩)你好吗?
轿车在两个孩子面前停下,他们冲着巴蒂先生微笑。
男孩:很好。
巴蒂先生(画外):你在干么呢?
两个孩子将脑袋伸出已经没有挡风玻璃的卡车架。
男孩:我在汽车里玩呢……
14.巴蒂先生驾车离开孩子们。
15.从汽车里向前移动的镜头,巴蒂先生沿着土路行驶,路的左边有两个小女孩迎面走来。轿车朝路左边的黄色电话亭开去,远处是城市的轮廓。
16同12.透过轿车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继续沿着下坡路行驶,超过了一个在路上行走的工人,他用两只胳膊夹着东西。巴蒂先生通过后视镜看这名工人。然后,他向右转弯。
17.巴蒂先生的轿车继续沿着下坡路行驶,路边有一座木板屋,木板屋前面堆放着砖块。
18同10.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已经经过那座木板屋,但是他还在透过反光镜看木板屋。他继续开车,逐渐放慢速度。
电话亭里的男人(画外):你知道吃一顿饭得花多少钱吗?(巴蒂先生开车缓慢地经过电话亭,注视着它,逐渐离开)……(巴蒂先生将车倒回去,停下来)可是十万tomans(注1)不算什么呀!(巴蒂先生听着电话亭里那个男人打电话,眼睛却看着高处)怎么还钱呢?(巴蒂先生的目光转向前方,咽了一口吐沫,然后重新转向电话亭里的男人)好,他们都要求什么?(巴蒂先生注视着男人)财产证书在哪里?你别挂电话!(对巴蒂先生)先生,您要打电话吗?
巴蒂先生(抬起头):什么?
男人(画外):您想打电话吗?
巴蒂先生:不。
他重新发动汽车,离开电话亭。
男人(画外):是的,我听着呢……
巴蒂先生开车再次经过堆放管子的地方,到刚才两个孩子玩耍的那个报废的卡车架子附近转了一圈,然后他掉头再次沿着下坡路行驶。路边长满灌木的斜坡上还有一些管子堆放着。远处有一些低矮的房舍。巴蒂先生在快到电话亭时放慢了车速。那个男人仍然在电话亭里打电话。
男人:哪里?在博物馆前面?(巴蒂先生停下车,看着后景处的男子打电话)什么时候?好吧。好。再见,再见。
男人挂上电话,快步离开电话亭朝右边走去。巴蒂先生一边摇下车窗玻璃,一边发动汽车。他赶上那个快步走路的男人。
巴蒂先生:先生上车,我送你去。
他紧挨着那男人驾车。
男人:谢谢,我不在那里干活。
他微笑着,边说边向巴蒂先生摊开两手,表示不接受他的邀请。
巴蒂先生:我经过你要去的地方。
男人:谢谢,我在这里干活。
巴蒂先生:你想想办法……
男人:我说过我在这里干活!
巴蒂先生停车,男人从右边出画。
19.镜头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右移,男人从汽车前经过,注视着巴蒂先生,快步走向路边的一排白色木板屋,在进入其中的一间屋之前,他又看了巴蒂先生一眼。
20同16.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看着画左的男人。
21.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以中景拍摄的木板屋。木板屋门前停放着一辆低座小摩托车,后景可见远处的城市。巴蒂先生轻轻按了几声喇叭,男人从木板屋里出来。
22同20.巴蒂先生的近景,他向男人打手势示意他过来。
巴蒂先生:先生,请您等一下。
23同21.中景,木板屋门口的男人朝巴蒂先生的轿车走来,全景镜头跟随他移动,他走上土路,来到巴蒂先生的轿车的车窗前。
巴蒂先生(画外):你好(男人耸耸肩膀)。你好吗?
男人:好,挺好。
他有些气喘,看着巴蒂先生。
巴蒂先生(画外):要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男人:不。
巴蒂先生(画外):你不缺钱吗?
男人:不。
巴蒂先生(画外):我可以帮你的……
男人:你滚蛋,要不我就揍你!
24同18.巴蒂先生的侧面近景,他转过头。
男人(画外):你走吧!
巴蒂先生叹了口气,重新发动汽车,驾车离去。他先是沿着下坡路行驶,路边堆放着许多白色的砖头,接着向左转。
25同22.透过轿车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刚刚转过弯,正调整方向盘。
26.轿车沿路而下,向左行驶。右后景还有一条土路,路边是一些房子。
27同25.透过轿车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朝右边那条路驶去。
28.在轿车里面拍摄的移动镜头,巴蒂先生驾车朝右边行驶。
干涸的河床上方的土路·外景·白天
29同27.他慢慢地将车停下,眼睛看着左边。
30.全景俯拍下面的一条很宽的壕沟,它在干涸的河床里。一个身穿红色圆领长袖运动衫的男人沿着陡坡向河床走去,他是个捡破烂的。拄着一根木棍,他下到了这条宽敞的壕沟的底部。他弯腰捡起一只塑料袋。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男人朝画右走去。
31.巴蒂先生缓慢地驾驶轿车,边开车边看这个捡破烂的。
32.在轿车里以缓慢右移的镜头拍摄壕沟的全景。捡破烂的朝右边走去,在两块大石头中间停下来撒尿。
33.镜头左移全景拍摄巴蒂先生的轿车,这是一辆白色的厢式罗弗牌轿车。巴蒂先生沿着河边的土路缓慢行驶。他的轿车前方有几个孩子跑来,其中的两个沿着斜坡跑下河床。巴蒂先生开车向左边驶去。
34同29.透过轿车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已经将汽车转过弯来。
35同24.车已经转过弯,继续沿着下坡路行驶。以上几个镜头始终伴随着孩子们的喧闹声。
36同34.透过轿车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又在转弯。
37同35.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继续在壕沟附近兜圈子。然后他放慢车速,将车停在路边。后景,壕沟另一边的路旁停放着一辆卡车。孩子们叫喊着跑向右边的卡车。透过巴蒂先生的轿车的车窗拍摄的中景镜头,捡破烂的男人沿着斜坡向上爬。
巴蒂先生:你好!你好吗?
男人:很好,谢谢(将一些小塑料袋放到一个大塑料袋里)。
巴蒂先生:你在捡什么?
男人:塑料袋。
巴蒂先生:你捡它们做什么用?
河流对面的卡车上几个人正往路边卸土。
男人:我把它交给附近的工厂。
他抬起一只胳膊,用手指着画面的右边,然后转身看着巴蒂先生。
巴蒂先生:这么说,你是卖给他们喽?(捡破烂的男人看看包扎着纱布的手指)你的手指怎么啦?
男人:我今天早上把手弄伤了(伸开一只胳膊,看着下面的壕沟)。
巴蒂先生:是在这儿弄伤的吗?(捡破烂的男人一边摸着包扎好的伤口,一边看着远处)你的运动衫挺漂亮!是从哪里弄来的?
男人(再次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巴蒂先生):上个礼拜在那边捡到的。
巴蒂先生:颜色很好看,非常适合你穿!(男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运动衫前面印着几个白色字母:UCLA)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男人:呃?
巴蒂先生: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男人耸耸肩,看看那些字母,然后抬起头看巴蒂先生,不知道该这么回答。河对岸卡车卸土的声音盖住了巴蒂先生的问话)你从哪里来?
男人低下头。画外传来孩子们的叫喊声。
孩子们(画外):臭尿,臭尿……真羞人!
男人看着右边身后画外的孩子们。巴蒂先生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巴蒂先生:你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们(画外):你是一头畜生……
男人笑笑,看着巴蒂先生。
巴蒂先生:他们没什么恶意,你别在乎。
男人:他们在闹着玩呢。
巴蒂先生:你是从哪里来的?
卡车鸣笛,朝右边开去。
男人:从罗里斯坦那边来。
巴蒂先生:就是说你不是这儿的人……是从罗里斯坦来的。
男人:您也是罗里斯坦来的吗?
巴蒂先生(耸耸肩):可以这么说吧!(男人弯腰捡起他的木棍)你一天挣多少钱?
男人(边摆弄伤口处包扎的纱布边回答):二百,三百,四百……(抬起头看着巴蒂先生)七百……
巴蒂先生:你都用这些钱干什么?
男人:我寄给家里人。
巴蒂先生:你可能是想结婚吧?
男人:不,我是帮助我的家人。
巴蒂先生:你帮助家里,是吗?我要是请你做件事,你会去做吗?
男人:做什么?
巴蒂先生:一份报酬不错的工作。
男人(系好那只大塑料袋):不,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只会捡塑料袋,再把它们卖掉(将大塑料袋扛在肩膀上)。
巴蒂先生:为什么?
画面变黑。
片名及演职员表
38.黑色的画面上,画框上方现出红色的阿拉伯语片名。画外传来轿车在土路上逐渐远去的声音。然后,画面上出现演职员表,轿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轿车的声音伴随着整个片头字幕。
画面转黑。
德黑兰郊区·外景·白天
39同3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手握方向盘驾驶轿车。他已经来到城区,穿越一条大街,大街两侧是围墙和低矮的建筑。然后他转过头,放慢车速。
40.一名年轻士兵的远景,他身穿制服,头戴军帽,站在路边。他朝巴蒂先生的轿车走来,向巴蒂先生耸耸肩,准备上车。
巴蒂先生(打开车窗问):你去哪儿?
士兵:(指向左边)回营房。
41同39.巴蒂先生手握方向盘的右侧近景。
巴蒂先生:上来吧,你好。
42.近景,士兵上车。
士兵:你好(拉上车门)。
巴蒂先生(画外):你好(士兵看着身边的巴蒂先生,轿车启动)。
43同4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向右,沿着一排房子行驶。
巴蒂先生:你好吗?(他看了一下路,又看看士兵)你要去哪里?
44同42.士兵的左侧近景,他坐在左边。马路的另一边是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些小树,地上长满野草。
士兵:就是那儿……(他看着巴蒂先生,用手指着前面)前面不远的地方。
45同43.巴蒂先生的近景,他放慢车速,看着士兵。
巴蒂先生:是前面那座军营吗?(他抬起下巴朝前面示意)就在水库附近?
士兵(画外):是(看着前面)。
巴蒂先生:看起来你很疲劳……
46同44.士兵的左侧半身景,他神情疲惫。
士兵:是的!
巴蒂先生(画外):你很疲劳吗?
士兵:是的。
巴蒂先生(画外):当兵的永远不会疲劳!
士兵(微笑着耸耸肩):随你说吧,(比划着)我是从达拉巴走回来的。
巴蒂先生(画外):你是达拉巴人吗?
士兵(点点头):是。
4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看路,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士兵。
巴蒂先生:可是今天是假日呀……
48.士兵的左侧特写。
士兵:今天晚上我值班,一直到明天早上6点。
巴蒂先生(画外):值完班之后你干什么?你去哪里?
士兵:去我姨妈家。(他转过头,又看一下巴蒂先生)她已经去世了,我到她丈夫那里去,他是保安(眨眨眼睛,看着路)。
49同4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然后转过头看士兵。
巴蒂先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服役的(后半句被噪音淹没了?)
50同48.士兵的特写,他看着路,瞥了一眼巴蒂先生,又垂下眼睛。
巴蒂先生(画外):你服役有多长时间了?(士兵耸耸肩,看着巴蒂先生,由于没想到巴蒂先生会问这样的问题,感到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士兵:两个月了。
巴蒂先生(画外):上过学吗?
士兵(耸耸肩):上过。
51同49.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继续看前方。然后抬起头看士兵。
巴蒂先生:你是哪个地区的?
52同50.士兵的特写,他抬头看巴蒂先生。
士兵:古尔迪斯坦(从巴蒂先生身上移开目光)。
巴蒂先生(画外):你在这里服役吗?
士兵(耸耸肩):是。
53同51.巴蒂先生的特写。
54同52.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然后垂下眼睛。
巴蒂先生(画外):以后呢,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回家?
士兵(抬头看巴蒂先生):回家。
巴蒂先生(画外):什么?
士兵:我想回去。
巴蒂先生(画外):是回到古尔迪斯坦吗?(55同53.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前面的路)很好。(56同54.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前面,来往的汽车的噪音和鸣笛声盖住了巴蒂先生的问话,画外)你在古尔迪斯坦是做什么的?(士兵没有听见问话,耸耸肩看着巴蒂先生。57同5.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前面的路)你在古尔迪斯坦是干什么的?
58同56.士兵的特写。
士兵:种地。
59同5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然后低下头看路。
巴蒂先生:种地?(看了士兵一眼)你学过吗?(60同58.士兵的特写,他没有回答)上过学吗?
士兵(边回答边做鬼脸):上过几天。
61同59.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前面的路。
巴蒂先生:是吗?(稍顿)辍学了?(62同60.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没有回答。63同61.巴蒂先生的特写,看着前面)为什么(转向士兵?)
64同62.士兵的特写,他在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回答——
士兵:您是想……
65同63.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前面的路。
66同64.士兵的特写,他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67同65.巴蒂先生的特写,他转向士兵。
巴蒂先生:家里几口人?
士兵(画外):9口。
68同66.士兵的特写,脸上挂着微笑。
巴蒂先生(画外):9口?
士兵(耸耸肩):是的(看着前方)。
巴蒂先生(画外):他们都有工作吗?
士兵;是,都有工作。
巴蒂先生(画外)在德黑兰你有熟人吗?
士兵(目光转向巴蒂先生):有。
巴蒂先生(画外):成家了吗?
士兵:是的。(69同6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前面的路。画外)有两个哥哥在德黑兰。
巴蒂先生:为什么不去他们那里(转向士兵)。
70同68.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
士兵:他们都结婚了,有座小房子,有孩子……(71同69.巴蒂先生的特写,眼睛看着路。画外)我不能去他们那里。
75·巴蒂先生:你有钱吗?当兵的只领一点津贴(72同70.士兵的特写,他没有听见问话。画外)你能领到钱吗?
士兵:能领到一点儿……不多。
73同71.巴蒂先生的特写,看着前面的路。他看看士兵,又看着路。
巴蒂先生:这些钱够花吗(看着士兵?)
74同72.士兵的特写,他微笑着看巴蒂先生。
士兵:噢,不,不够花……
他从巴蒂先生身上移开目光。镜头持续了一会儿。
75同73.巴蒂先生的特写,看着路,然后又看看士兵。
巴蒂先生:你该几点回到军营?
76同74.士兵的特写,他转向巴蒂先生。
士兵:6点。
77同75.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
巴蒂先生:现在是5点。(78同76.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79同7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提前一个小时到军营……(80同78.士兵的特写。画外)你乐意呆在那里吗?
士兵(看着巴蒂先生):不,不太乐意……不。
81同79.巴蒂先生的特写,看着路。
巴蒂先生:现在我们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我们能去兜一圈吗?(瞟了一眼士兵)我可能会给你推荐一个报酬不错的工作,(82同80.士兵的特写,看着巴蒂先生。画外)这些钱可以用来补充你的收入。
士兵:我得在6点回军营。
巴蒂先生(画外):什么?
士兵:我得在6点回到军营。
巴蒂先生(画外):我送你回去。(83同81.巴蒂先生的特写,瞟了一眼士兵)别担心,我肯定6点钟把你送回军营。(84同82.士兵的特写,看着巴蒂先生,稍顿。85同83.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然后将汽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左右看看,向士兵)我们这就去,好吗?
士兵(画外):好吧。
86同84.士兵的特写,看着路。
巴蒂先生(画外):你放心吧,我保证在6点钟把你送回军营。(士兵瞟了一眼巴蒂先生,然后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巴蒂先生,垂下眼睑,努嘴,做了一个怪脸)刚才你说……(士兵的目光转向巴蒂先生。87同85.巴蒂先生的特写,脸上现出微笑)你在军营里过得不开心?(看着士兵。88同86.士兵的特写,他转过头。89同8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可是我当兵的时候,我们过得很开心。那是……(瞟了士兵一眼)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在部队里遇到最好的朋友,尤其是在刚入伍的半年时间里。我记得那时我们是早上4点起床……(90同88.士兵看着巴蒂先生。画外)吃完早饭后,我们擦鞋……(91同89.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参加演习,军官和我们在一起。(微笑地看着士兵)我们连有四五十人,连长开始点名。(他清清嗓子)他让我们报数:1——2——(92同90.士兵看着巴蒂先生)3——4——(93同91·巴蒂先生看着士兵)你们也报数点人吗?也是这样做的吗?(巴蒂先生看看路,又看看士兵)是不是?(94同92.士兵微笑,看着巴蒂先生。画外)你们怎么点名?(士兵微笑着转过头。95同93.巴蒂先生看着路,然后看着士兵)你是害羞吗(96同94.士兵微笑,垂下眼睑)?
士兵:是的。
巴蒂先生(画外):什么?(97同95.巴蒂先生微笑着看士兵,然后看着路面)为什么?在军营里,你不重视交朋友吗(转向士兵)?
98同96.士兵的特写。
士兵:重视(垂下眼睑)。
巴蒂先生(画外):可是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士兵(微笑,看着前方):我把你当朋友了。
稍顿。
巴蒂先生(画外):没有,你就像不认识我一样。
士兵(转向巴蒂先生):没有啊,我没有那样做。
巴蒂先生(画外):是吗?
士兵(微笑,目光转向别处):我没有那样呀。
99同97.巴蒂先生看看他,然后看着路。
巴蒂先生:听着,我们来这样:1——(100同99.士兵垂下眼睑。画外)2——3——4——(士兵转向巴蒂先生。101同99.巴蒂先生看着路,提高嗓门)1——2——3——4——(102同100.士兵垂下眼睑。画外)1——2——3——4。来,跟着我报数,1——(士兵看着巴蒂先生,跟着他报数)
士兵:1——(看着路,微笑着继续报数)2——3——
巴蒂先生(画外):你在军营里也这样做吗?当兵的不是这样报数的吗?
士兵(低着头,微笑)我能怎么做呢——(103同101.巴蒂先生的特写,他冲着士兵微笑,然后看着路,这样过了一会儿。104同102.士兵的背部特写,他看着窗外,然后转向巴蒂先生。105同103.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神情严肃。106同104.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您带我去的地方太远了!我该知道您想干什么。
巴蒂先生(画外):你是想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吗?
士兵:是。
107同105.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了一眼士兵,然后看着路。
巴蒂先生:你看,孩子……(108同106.士兵的特写,他低垂眼睑。画外)假如我是你,就不会问是什么工作,而是问能付多少钱。(109同10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了一眼士兵,以坚定的语气)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重要的是能挣多少钱。工作就是工作。(110同108.士兵的特写。画外)你要是这样看,事情就简单了。(111同109.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这份工作很不寻常,报酬也不寻常。在10分钟之内,你能挣到半年的工资。
112同100.士兵的特写,他看着路,接着,转向巴蒂先生。
士兵: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巴蒂先生(画外):是什么样的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工资。
士兵:必须跟我说是什么工作!
113同111.巴蒂先生的特写,他向左右两边看看路面。
巴蒂先生:你听着,当有人要求工人给某个工地打地基,他们会问打这个地基是为了建一所医院……(114同112.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还是为了建一座疯人院,或者是一座清真寺……(115同113.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还是一所学校?他们只管干活拿钱。(116同114.士兵的特写,他看着路。画外)你参加过军事演习吗?
士兵:参加过。
巴蒂先生(转向士兵):人们会告诉你为什么挖沟吗?
士兵:没有,他们没有告诉我们。
巴蒂先生(画外):那你为什么要问我是什么工作呢?(士兵转过脸去,皱皱眉)你帮我干活,我付钱给你。(117同115.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你看,这没什么难的。(他转向士兵)你同意吗?
现在,他们行驶在一条土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车窗外传来其他汽车的噪音,汽车摇晃得很厉害。
118同116.士兵的特写,他轻轻耸肩,垂下眼睑,然后转向巴蒂先生。
119同117.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路,过了一会儿,他瞟了一眼士兵。
120同118.士兵的特写,他转过头,垂下眼睑,然后抬眼看了看巴蒂先生,又转过头看窗外。
121同119.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然后转向路面。
122同120.士兵的特写,他的眼睛微闭,显然是为了避免看巴蒂先生。
德黑兰城边的山岗上·外景·白天
123.镜头右移拍摄的全景,巴蒂先生的轿车行驶在一条弯曲的土路上。开始时在画面左边的后景能看到山谷里的一些贮藏塔。
士兵:您要去哪儿?我得在6点回到兵营。
镜头跟随轿车移动,前景的一个小土丘有一会儿挡住了轿车。
巴蒂先生:我会送你回去的,再呆一会儿。
轿车从土丘后面出来,镜头跟拍轿车,随着它右转弯,继续右移跟拍。
士兵:我想下车!我想下车!
轿车重新被前景的小土丘挡住。
巴蒂先生:你想下车?
士兵:是。
巴蒂先生:你要撒尿吗?
士兵:不,我觉得我可以走了。
巴蒂先生: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呢?你把我当作精神病人了?我像吗?
轿车从土丘后面出来。
士兵:我觉得我该回去了。
镜头跟拍轿车,轿车沿着弯曲的土路远去。
巴蒂先生: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在6点送你回到兵营的,我会送你的……再等会儿。
轿车沿着上坡的土路向左边开去,然后向右转弯,消失在一个土丘后边,后景是城市的轮廓。
124同122.士兵左侧的特写,他避免去看巴蒂先生。
125.从轿车里面拍摄,轿车沿着弯曲的。下坡路行驶,几只乌鸦在车前飞离地面,鸣叫着。
126同121.巴蒂先生的特写,他停下车。
127同124.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
巴蒂先生(画外):来,你下来一下。
士兵:我得回兵营。
巴蒂先生开车门的声音。
巴蒂先生(画外):下来,听我解释。(士兵垂下眼睑。128.从轿车里面透过前挡风玻璃自左向右移动拍摄的中景镜头,巴蒂先生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从车前绕过来。后景是城市。他转身向坐在车里不愿下来的士兵)你看,这里有一个坑……(指着右下方的一个土坑)就是这个坑……(再次指着画外的土坑,朝轿车走近。129.士兵的右侧特写,他坐在车里,车窗半开着。画外)你好好听着……(士兵看着巴蒂先生,然后垂下眼睑。130.巴蒂先生的特写,他将右臂肘靠在轿车上,对画面右边的士兵说)明天早晨6点,你到这里来……(边说边做手势)你喊我两声:“巴蒂先生!巴蒂先生!”(看着画面右边低处的土坑,然后,再次转向士兵,边说边喘着粗气)要是我回答你,你就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土坑里拉出来。(稍稍靠近轿车)这辆车里有二十万里亚尔,你把钱拿去,然后离开这里。(又看了一眼那个土坑)要是我没有回答(再次向士兵示意那个土坑),你就向坑里的我填上20锹土……(131同129.轿车里的士兵的特写。画外)然后,你就把钱拿走,离开这里。
士兵(避免看巴蒂先生,说话时低着头):我请求您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要这些钱。带我离开这里!
132同130.巴蒂先生的特写。
巴蒂先生: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13同131.轿车里的士兵的特写。
士兵:麻烦?什么麻烦?(瞟了一眼巴蒂先生)我不想这样做。太晚了……(134同132.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画面右边。画外)我想回去了。我不想被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
巴蒂先生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那个土坑。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士兵,耸耸肩。
巴蒂先生(激动地):你不想朝这个坑里填20锹土?(稍顿。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现在,我真的需要你,否则我不会求你的……(语调升高)你想让我求你吗?你想吗?
士兵(画外):噢,不,您凭什么求我?
过了一会儿,可以听到风声。
巴蒂先生:那是为什么呢,是“有需要”吗?“帮助”人是什么意思?“帮助”人并不是非得要报酬的,可是我还是给你钱的……(边说边做手势),我帮助你……你不是需要钱吗?不是这样吗?
士兵(画外):是,可以这么说。
巴蒂先生:是吗?二十万,这还不够吗?
135同133.坐在车里的士兵的特写。
士兵: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为您做这件事……(136同134.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画外)不是钱的问题。
画外传来狗叫声。巴蒂先生转身看了一眼那土坑,然后转向士兵。
巴蒂先生:你就不能向坑里填20锹土吗?
137同135.士兵的特写,他依然坐在车里。
士兵:不是不能……可是我不能向人身上填土,不能把土撒在人的脑袋上。(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向巴蒂先生)怎么能朝人身上撒土呢?
138同136.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没有立即回答。
巴蒂先生:要是他还活着,他就会起来反抗。现在,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我不是个疯子。(又朝土坑看了一眼,艰难地叹了一口气。环视周围,然后转向士兵)你往他身上撒土的那个人不会是个活人……(加强语气)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呆在坑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139同137.轿车里士兵的特写,他的目光避免与巴蒂先生的目光接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140同138.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士兵迟迟不答复。
士兵(稍顿,画外):是。
巴蒂先生:要是你明白的话就下车,过来看看……(巴蒂先生离开轿车,朝那个土坑走去,他边走边用手指着土坑,镜头跟拍,他转身看士兵)你明天早上6点再来这里的时候……(转过身,指着身后远处的城市)你的兵营是在那边,不是吗?(转身向士兵,做手势)从兵营到这里只用20分钟就行了……你叫我两次:“巴蒂先生!巴蒂先生!”(朝轿车走去)要是我回答,你就抓住我的手把我从里面拉出来。(将胳膊肘放在轿车上,看着士兵)你就能得到那笔钱。(同士兵的右侧特写,他坐在轿车里,目光避免看巴蒂先生。画外)要是我不回答你……(士兵微微转过身,朝巴蒂先生看了一眼。142.接镜头140,巴蒂先生的特写,他看着士兵,过了一会儿对他说)你下来。(将一只手放在嘴边,向路边走去,镜头随着他的运动跟拍。143同141.士兵的特写,他先是看着巴蒂先生,然后又垂下眼睑。144.接142.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站在路边,用手指着土坑)你下车!下来,到这边来看看!(又回到轿车旁边)真主让我需要你,可是你却不想帮助我!(145同143.士兵的特写,看着巴蒂先生。画外)你不想帮助我吗?(士兵转过头。146.接镜头144.巴蒂先生的特写,将胳膊肘放在汽车上)你不会去埋活人的!(147同145.士兵的特写,他抬起眼睛。画外)现在,人们在这里埋葬了……(148同146.巴蒂先生的近景,他边说边挥舞着两只手臂)几十个人。就在我们谈话期间,(他转身看远处的城市,一只手指着城市)人们已经埋葬了好几十个人。你从来没有见过掘墓人吗?
149同147.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
士兵:没有,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也不是掘墓人,我也不去埋人。
150同148.巴蒂先生的特写,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士兵。
巴蒂先生:我知道你不是掘墓人……(语气平和了一些)我要是想找掘墓人的话,就去找他们了……现在,我需要你。(151同149.士兵的特写,低垂着头。画外)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他抬起头看看巴蒂先生。151同150.巴蒂先生的特写)帮助我吧……(停了一会儿)你要我求你吗?(153同151.士兵的特写,低着头。画外)你想吗?(士兵朝巴蒂先生这边看了一眼)你想让我求你吗?
士兵:不,不,有什么好求的?
154同152.巴蒂先生转过身去,将一只手放在嘴边,朝一边走了几步,他在路边停了下来,使劲地跺了一下脚。轿车的车窗玻璃和反光镜在前景左侧,镜头右移,框入巴蒂先生,他指着那土坑。
巴蒂先生:你下车吧,过来看一眼。也许这对你来说……(稍顿,将一只手指向空中,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二十锹土……只要二十锹……每一锹土值一万里亚尔。(将举起的手放下来)你是从哪里来的?
士兵(画外):古尔迪斯坦。
巴蒂先生:(向轿车走来)你是古尔迪人喽!古尔迪人是非常勇敢的。(停了一会儿,逼视着士兵)你们参加过那么多战争,忍受过这么多痛苦……你们的村子里也死过人。(155同153.士兵的特写,他低垂眼睛。156同154.巴蒂先生的特写)你肯定打过枪,是不是?你知道枪是什么!人们为什么要给你枪?(157同155.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画外)是为了让你……(158同156.巴蒂先生的特写,边说边挥着一只手)在必要的时候去杀人的。(看了一眼土坑,接着说)我不想给你枪让你把我杀死……我只给你一把铁锹,一把铁锹……你不是当过农民吗?(将一只手放在嘴边,向土坑走去,并向坑里走去。159同157.士兵的特写,他看着巴蒂先生,然后低头,画外传来巴蒂先生沿着斜坡走下土坑的脚步声)你就当自己是正在种地……(160.巴蒂先生的中景,他站在斜坡上,前景右侧是一棵树,他将一只手放在胸前),而我就是那肥料……(一只手指着土坑),你就把肥料撒在树边,这有什么难做的,啊?(161同159.士兵的特写,他将头转过去。162同160.巴蒂先生的中景,他站在土坑的斜坡上。然后他走上来,走到轿车旁,绕着轿车转了一个圈)你的命运是拿枪,而不是拿铁锹!(他来到前景处轿车的挡风玻璃旁)人们不能将铁锹交给农民(巴蒂先生从左边出画)!
163.巴蒂先生的近景,他钻进轿车,关上门,发动引擎。突然转过头——
164.士兵的近景,他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沿着斜坡跑去。
165同163.巴蒂先生的近景,他打开车门,从车里出来,镜头跟拍,他绕过轿车的前部,来到另一个车门旁,将这车门关上,倚在车门上,双臂交差抱在胸前,看着远去的士兵。
l66.士兵快速地奔跑,遇到路边草多的地方他就连蹦带跳地跨过去,他上了另一条路,继续奔跑。
167同165.巴蒂先生的近景,他先是看着远去的士兵,接着仰望天空。
168.镜头右移,全景跟拍阴云蔽日的天空中结队飞行的乌鸦,成群的乌鸦叫着在山岗上方盘旋。
169同167.巴蒂先生的近景,他看着跑向远方的士兵。
170.山谷的全景,士兵朝左边跑去,现在他已经变成两座山岗之间的一个小黑点。
171同169.巴蒂先生的近景,他依然看着士兵。远处传来鸟叫声,他轻轻咬着嘴唇,从右边出画。
172.全景俯拍山岗的一侧,山岗上的一条路占据画面的三分之二,路旁树边的土坑处在画面上方与地平线等高,土坑在山岗上。巴蒂先生驾驶轿车沿着弯曲的土路行驶。
173.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同镜头45),驾驶轿车在土路上快速行驶。
174同123.自左至右全景跟拍在弯曲的土路上行驶的轿车。
175.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同镜头36),他表情严肃,车依然沿着土路行驶。远处传来士兵们报数的喊声。巴蒂先生的目光转向左边,车继续行驶了一段,然后停下,他看着左边的士兵们。
176.山谷的全景,几队身穿制服的士兵沿着通向山岗的土路跑步。后景左侧是工厂的储藏塔,远处可以看见城市的高层建筑。
17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士兵们。画外传来士兵们报数的声音。巴蒂先生叹了口气,重新发动轿车,朝画右驶去。
178.镜头左移全景俯拍,轿车在山坡的土路上转弯,然后沿着一条较为平坦的土路行驶,路边有一些工人在用铁锹挖坑,画面后景的山坡上是成排的矮灌木。轿车向左沿着坡路行驶,路边的地里仍有许多挖坑的工人。轿车继续行驶,消失在另一个转弯处。
179同175.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将轿车转过弯,这里仍然可以听到士兵们报数的声音。
180.轿车行驶在山岗之间弯曲的土路上,凡经过之处,路边的鸟儿纷纷飞离地面。
山谷低处的土路·外景。白天
181同173.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沿着土路行驶,路两边长满了草木,他转向右边。
182.从轿车里面拍摄的左移镜头,巴蒂先生将车开进一片地里,前景是几棵树。一个男人躺在草地上,右后景处,另一个男人躺在堆起的树叶上。
183同18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驾驶轿车,看着画右的两个人。
184同182.从轿车里拍摄的左移镜头,巴蒂先生调转车头,放慢速度。躺在草地上的男人在镜头运动结束时处在画面后景中部。
185同183.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将轿车停下,看着右边。后景有一些树,传来鸟鸣声。
186.半全景,躺在草地上的男人现在处在中景,前景是两棵树。另一个男人从左边来到躺着的男人身边,他边走边提裤子。左边远处有人叫他们,他们一起回答叫他们的人。
187同185.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画外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188.从轿车里拍摄的左移镜头。一个男人肩上扛着一把铁锹,朝坐在草地上的两个工人走来。
189同18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驾车来到一个交叉路口,向右边转弯,看着远处。
190.从轿车里拍摄的左移镜头,路两边的景色,路边有一个水塘,水塘四周长满了树,旁边是农田,画面左边的远处是另一个山丘。
19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驾驶着轿车,看着右边。远处传来几个男人唱歌的声音。
192.从轿车里拍摄的左移全景镜头,路边的景色,山坡上的农田,后景是另外一座山岗。一个男人牵着一头骡子朝画面左边的那几个聚集在树下的男人走来,他们一起唱歌,一起欢笑,水塘在他们的左边。
193同179.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驾驶着轿车,看着左边,突然,轿车偏离路面,差点儿掉进路边的壕沟里,他吓了一跳,赶紧倒车,可是车轮被卡住了。他只好熄火,打开车门。
194.全景,巴蒂先生的轿车处在画面的底部,轿车的右前轮已经陷进壕沟里。后景上方,山坡上有几个工人在挖坑,右上方有一个蓄水罐。巴蒂先生到车前看陷入壕沟里的右前轮,几个工人拿着铁锹从左边跑过来。他们从山坡上下来,有个人身后还跟着一条狗。巴蒂先生回到车上,工人们围在他的轿车旁,准备帮他推车。
195同193.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轿车周围,工人们喊着号子一起推车。
196.身穿绿色服装的工人们近景,他们微笑着用力帮他推车。
197同195.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发动引擎,在工人们的帮助下,轿车终于驶出壕沟,他朝工人们招手表示感谢。
巴蒂先生:谢谢!多谢你们!
采石场·外景·白天
198.全景右移,镜头跟拍,巴蒂先生驾驶轿车与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交错而过,卡车上的工人们正在将车上的土卸在路边的壕沟里。巴蒂先生来到一个采石场,将车停下,鸣响喇叭。躺在路边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朝轿车跑来,跟巴蒂先生说话。一辆蓝色微型卡车从左边入画,经过巴蒂先生的轿车时鸣笛。那男人又朝卡车跑过去。他登上卡车,卡车继续朝右边开去。
199同197.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拍摄的巴蒂先生的正面近景,他看着微型卡车远去。一辆大卡车从他右边开过去,然后他发动轿车向左边开去。
200.从路边的观察哨所向左移动拍摄的全景镜头(哨所的栏杆在画面前景),巴蒂先生的轿车沿着土路行驶。他将车停下,看着左边的画外。
巴蒂先生:您好!
采石场的看守(画外):您好(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
巴蒂先生:您好吗?
看守(画外):很好,谢谢!
巴蒂先生(朝右边看了一眼):那边的机器是做什么的?
看守(画外):做水泥的。
巴蒂先生:噢,是这样,它为什么不运转了?
看守(画外):这个地方已经关门好几天了,工人们都回家了。
巴蒂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工作呢?
看守(画外):我是这里的看守。
巴蒂先生:就您一个人吗?
看守(画外):是。
巴蒂先生:就一个人……您觉得好玩吗?
看守(画外):您是受欢迎的。
巴蒂先生:我不想打扰您。
看守(画外):您上来吧!
巴蒂先生将轿车熄火,拉上手闸,镜头跟拍,他下车,关上车门,慢慢向画左走来。
巴蒂先生:是从这个梯子上去吗?
看守(画外):是。
全景镜头跟拍巴蒂先生爬梯子。
201.观察哨所的半全景镜头,看守坐在阳台的右边。巴蒂先生沿着梯子爬到了阳台上,后景处有一个蓄水罐。一阵阵风吹动着阳台上的盆栽花草,也吹动着看守头上的头巾。
巴蒂先生:爬这可真够费劲的!
看守:我都习惯了。
巴蒂先生:您习惯了……
看守:是的。
巴蒂先生:您好!
看守(站起来向巴蒂先生问好):您好!
看守坐下,巴蒂先生站在阳台的左边,看远景。他搓搓手,看看四周。
巴蒂先生:这地方真舒服。
看守:舒服?可是这里的风沙很大,土也不少。
巴蒂先生:土不是很舒服吗?凡是好东西都是从土里出来的!
看守:照您的说法,凡是好东西也要回到土里去。
巴蒂先生:我觉得您好像是……?
看守:我是阿富汗人。
巴蒂先生:阿富汗的什么地方?
看守:马扎尔·沙里夫。
巴蒂先生:这个地名好奇怪。是“马扎尔”什么来着?
看守:那里有伊曼·阿里的墓地,是圣徒们朝圣的地方。
巴蒂先生:伊曼·阿里的墓地不是在纳甲夫吗?
看守:是在那地方,可是也有人认为是在马扎尔·沙里夫。
巴蒂先生:奇怪……你在干什么?
看守:我在煎蛋卷,您是不会爱吃的……(他端着盘子站起来)我去给您泡茶。
202.看守的全景,他转身走进四周都是玻璃墙的宿舍。
巴蒂先生(画外):多谢!
透过朝向阳台的玻璃墙,人们看到看守将盘子放在一个茶几上。巴蒂先人左边入画,他看了看守一眼,然后转身仰望天空。
203.中景俯拍一座由土石混合组成的小山包,画面上方,小山的顶部有一台斗式提升输送机,输送机升到顶部时,将斗里的石块倾卸下来,四周顿时尘土飞扬,然后输送机后退出画。
204.透过玻璃拍摄巴蒂先生站在阳台栏杆旁的背部近景,他在看后景处沿着山坡下滑的石块。然后,他转过身,倚靠在阳台的铁栏杆上,看着玻璃房舍里的看守。
巴蒂先生:您一个人独处不觉得烦吗?
看守(画外):我习惯了……也习惯了孤独。
镜头右移跟拍巴蒂先生,他朝宿舍走来,他转身看着看守,接着朝右边远处做了一个手势。
巴蒂先生:您认识那位先生吗?
巴蒂先生搓着手,看着画面右边远处。
看守(画外):认识,他是我的一个老乡。
巴蒂先生(看着看守):他也是阿富汗人吗?
看守(画外):是,他是神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度假的。
镜头左移跟拍巴蒂先生,他走到门前。
巴蒂先生:神学院学生来这儿做什么,他应该呆在神学院里的。
看守(画外):他感到孤独,就来看我……已经来这儿两三天了。
镜头右移跟拍巴蒂先生,他来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神学院学生。
巴蒂先生:他打算在这里永远住下去吗?
看守(画外):不……他只呆三个晚上。
镜头左移跟拍,巴蒂先生走到阳台左边。后景的土路上有卡车在行驶。
巴蒂先生:我不太明白您刚才说的……这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看守(画外):是的。
镜头右移跟拍,巴蒂先生回到阳台的右边,看着远处的神学院学生。
巴蒂先生:那你并不是完全孤独的。
看守(画外):噢,我没有感到太孤独……
巴蒂先生站在阳台栏杆的拐角处,看着神学院学生,然后走向左边,镜头跟拍他的运动。然后,他再次来到门口,看着看守。
巴蒂先生:他也是阿富汗人吗?
看守(画外):是。
巴蒂先生:这地方阿富汗人可真不少!
看守(画外):自从阿富汗发生战争以来,很多人都到这里来了,差不多有两、三百万阿富汗人在伊朗生活。
镜头左移,巴蒂先生又回到阳台的栏杆旁。
巴蒂先生:可是这里也有战争,他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看守(画外):对伊拉克的战争跟阿富汗人没有多少关系。
巴蒂先生:可是那边的战争跟我们是有关系的……(站在栏杆的拐角处处的神学院学生)我们的战争怎么会跟你们没有关系呢?
巴蒂先生又回到房舍前面,镜头跟拍他的运动。
看守(画外):我们也关心你们的战争……可是在阿富汗发生的战争更厉害……对我们来说更痛苦。
巴蒂先生搓搓手,朝远处的神学院学生看了几眼,向画面右边走来,来到宿舍门口。
巴蒂先生:今天是假日……(边说边做着手势)你为什么单独呆着?你感到伤心,我也是这样。来,跟我去兜兜风,换换空气,聊聊天。
看守(画外):我是这里的看守,我得对这里的安全负责。
巴蒂先生:你是这个地方的看守?
看守(画外):是的。
巴蒂先生:可是……谁会偷走这么笨重的机器?(指着画外)今天是假日,没有必要看守,走吧,我们去换换空气,聊聊天。不会出什么事的!
看守(画外):可这是我的工作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
巴蒂先生用拳头打了几下木质的窗框。
巴蒂先生:你真的不能离开一会吗?
他走向阳台的栏杆旁,镜头跟拍。
看守(画外):不能,抱歉。
巴蒂先生: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去换换空气的……(他来到栏杆的拐角处停下来,看着远处的神学院学生)那我就去看看你的朋友,那位修士。(看了一眼神学院学生,向画右走去)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散散步。
看守(画外):我在煮茶呢。
巴蒂先生:呆会儿再煮吧。再见。
巴蒂先生开始小心地走下梯子。
看守(画外):您可以从另一边下去……
镜头左移框入站在阳台上的看守,他看着巴蒂先生下梯子。
巴蒂先生:这个梯子摇晃!很危险!你好好修修吧,找点儿电线把它栓好。
看守走向画右,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画外传来巴蒂先生关车门的声音。
205同镜头200,全景俯拍巴蒂先生,他抬起头,看着画面左上方阳台上的看守,招招手,发动轿车,镜头跟拍。他把车倒到路口,然后沿着右边的路去,镜头跟拍轿车。轿车绕过一架生锈的混凝土搅拌机,然后向左拐,来到神学院学生旁边停下,他坐在路边的两棵大树之间。神学院学生站起来跟巴蒂先生打招呼,然后,他绕到车的另一边,转身朝远处的看守招了招手。
206.看守的右侧近景,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巴蒂先生和神学院学生去散步。
山谷里的路上·外景·白天
207同19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手扶方向盘,看看坐在身边的神学院学生,又看看前面的路。
巴蒂先生:您好吗?(208.年轻的修士的左侧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神学院学生穿一件夹克,夹克里面穿一件白衬衫。209同20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学生)您是阿富汗人,对吗?
神学院学生(画外):是的。
巴蒂先生:您来这里做什么呢?
210同208.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同时也看着路,以温和的语气回答他的问话。
神学院学生:我有三天假期,我一个人独处,心情有些不好。我的朋友阿麦德也是一个人,我就来这里看看他。
211同209.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
巴蒂先生:我是说你在伊朗做什么?
神学院学生(画外):我在奇萨尔神学院学习。
巴蒂先生(过了一会儿):阿富汗没有神学院吗(看着学生)?
212同210.神学院学生的左侧近景,他看着路。
神学院学生:阿富汗也有,可是那里发生了战争。(转向巴蒂先生)而且那里的神学院也很一般,我父亲对我说,到伊朗或者纳甲夫去上学吧。这样,我就来了伊朗。
213同21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山谷里弯曲的土路。
巴蒂先生:那……学费呢?是你父亲给你寄钱吗?
214同212.神学院学生的左侧近景。
神学院学生:不,我父亲也没什么挣钱的办法……(看看巴蒂先生,然后又转过头)学院发给我两千里亚尔(又看一眼巴蒂先生),暑假里我打工……(215同213.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看着路。画外)这样……我就能挣些钱。
巴蒂先生:你都干什么样的工作?
神学院学生(画外):我就像一般的工人那样,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巴蒂先生:我还不知道神学院的学生可以像工人那样工作。
216同214.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
神学院学生:人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工作的。
巴蒂先生(画外):那……要是给你介绍一份工作,(217同215.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看着路)你会去做吗(转向学生)?
神学院学生(画外):我会的。
巴蒂先生: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让你上我的轿车吗?
218同216.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微笑地看着巴蒂先生。
神学院学生:我问过自己……(舔了舔嘴唇,看了一会儿对方)。
219同217.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看着路。
巴蒂先生:我知道,你的职责是向人们布道和引领众生。可是,你还年轻(看了一眼学生)……你有很多时间,你可以以后去做这些事情。(220同218.神学院学生近景,他看看巴蒂先生。画外)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看着路。221同219.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看看学生)我需要的既不是你的语言,也不是你的精神……(222同220.神学院学生的左侧近景。几名士兵从路边经过轿车。画外)能够得到一个忠诚的人的帮助是我的运气。(223同221.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看着路)就像人们教导您的那样,只要有耐心,有恒心,有吃苦精神(他转向学生),您就是能够完成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
神学院学生(画外):您没有诚实地告诉我……(224同222.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我应该做什么……
巴蒂先生(画外):我知道我的决定跟您的信仰是冲突的,(225同223.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不时看一眼学生)……您相信神将生命赋予人,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将这生命收回。(226同224.神学院学生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画外)可是,有时人会被推向绝路。(227同225.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不时看一眼学生)他筋疲力尽,已经等不及神的行动……(228同226.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画外)于是他决定自己行动。(229同22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这种行为,叫作“自杀”。(他转向神学院学生。230同228.神学院学生近景,看着路,画外)……再说,“自杀”这个词儿……(神学院学生转向巴蒂先生。231同229.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也不光是为了收进字典里的。(瞟了一眼学生)在生活中它应该有所运用。喏,现在我就在运用。(又瞟了一眼学生)人应该自己决定怎样运用。
232同230.神学院学生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
神学院学生:我没有完全明白您的意思。您跟我解释一下我该做什么。要是可能的话,我会为您做的。
233同23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
巴蒂先生(稍顿):我决定使我的生命得到解脱……(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开车的速度也慢下来,转向学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稍顿)这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而且我也没法解释。(再次转向学生)就算给你解释,你也没法理解。(234同232.神学院学生近景,他看着路。235同233.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或者说不是你没法理解……(他转向学生。236同234.神学院学生近景,他看着路)……而是你无法感受到。(学生转向巴蒂先生。画外)。你可以同情我,可以理解我,(237同235.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可以向我表达你的同情。可是,你能感受我的痛苦吗?不能。(238同236.学生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画外)你有你的痛苦……(239同23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我有我的痛苦。我理解你的痛苦,你理解我的痛苦,可是,你无法感受到我的痛苦。(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被泪水湿润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有些呜咽。240同238.学生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画外)我请求你像伊斯兰教徒那样行事,请求你帮助我。你能做到吗?
241同239.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面,双眼饱含泪水。
神学院学生(画外):好吧,我理解您。(242同240.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看着路)不过,自杀可不是件好事,因为根据《圣训》……(看了一眼巴蒂先生)……我们的12个伊玛目(指某些伊斯兰国家元首的称号或伊斯兰教教长——译者)以及《可兰经》都批评了自杀行为,认为人是不该自杀的。(他将一只手伸向空中)人的身体是神赋予的。(243同241.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画外)人不应该折磨自己的身体。(244同242.神学院学生近景,他看着路)我理解您,可是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自杀都……
巴蒂先生(画外):你说得对……(245同243.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可是,我跟您说过……(一辆卡车鸣笛从轿车旁边驶过)我不需要说教。(他转向学生。246同244.学生的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画外)要是想听说教的话,(247同245.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以坚定的语气)……我就去找一位巳经完成学业的、经验更加丰富的人来对我进行说教。我只是请求您用您的双手帮我一个忙。
248同246.神学院学生的近景,他看着路,稍顿,他转向巴蒂先生。
神学院学生:我这双手是为执行神的正义之举的。而您想做的事情(249同247.巴蒂先生的右侧近景,他看着路。画外)……我感到不是正义的。
250同123.从山岗高处拍摄的向右移动的全景镜头,轿车沿着弯曲的山路行驶,朝山坡上一棵树下的土坑开去。
巴蒂先生:我知道自杀是一种重大的罪孽。(轿车转了一个弯,镜头向左下方移动跟拍,轿车又朝右边的路开去,镜头继续跟拍)……可是,活得不幸福也是一种罪孽。(镜头右移跟拍轿车,有一段时间,轿车被镜头前景的山丘挡住)当人活得不幸福的时候,他就会给别人带来痛苦,这难道不是罪孽吗?给别人带来痛苦,这不是罪孽吗?给家庭带来痛苦……给朋友带来痛苦……给自己带来痛苦(轿车绕过山丘,重新出现在画面上)……这难道不是罪孽吗?(镜头向右上方移动跟拍,轿车沿着弯曲的土路远去)我给你带来痛苦,这不是罪孽,而我要自杀,这难道是罪孽吗?
神学院学生:您说得对,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带来痛苦确实也是一种罪孽。
轿车沿着上坡的土路向左边驶去。
巴蒂先生:我认为神是宽厚的,他如此伟大,以致于不忍心看到他的造物痛苦。(轿车右转,消失在路旁的山丘后边。251.以路基的高度拍摄的半全景,前景左边是一簇小灌木,轿车在一个右转弯之后重新出现在画面上)上帝是如此宽厚,他不可能强迫人活着。(轿车向左转弯)这就是为什么他赋予人这种可能性的原因。(轿车消失在后景下坡的路上,前景是田地)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人生的意义吗?
252.全景镜头,俯拍轿车向右行驶。
神学院学生:我考虑过,可是跟您考虑这个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巴蒂先生:总的来说,我们的讨论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结果,现在,既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地方,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机。(轿车停在路边的那簇矮小灌木旁边,这个镜头的结束时同172景。253同249.巴蒂先生坐在轿车里的右侧近景,他看着学生)现在,请你下车。那棵树旁有一个挖好的土坑……你去看看。呆会儿我会向你解释的。你去吧去那边看一眼。(254同248.学生的近景,他看着巴蒂先生,然后下车。255同253.巴蒂先生右侧近景,他看着学生。然后,他转向前方。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再次学生。256.接镜头254.神学院学生向前弯腰看看那个土坑,然后回到轿车旁边。画外)好,上车吧,(学生走近敞开的车门)……听我跟你说。(学生手扶车门准备上车。257同镜头252.从山岗上俯拍的全景镜头。神学院学生已经上了车,并且关上了车门。巴蒂先生发动引擎,轿车沿着土路向右边行驶,镜头跟拍)我已经决定今晚吞下我所有的安眠药,来到这个土坑里躺下……睡觉。(轿车向左转弯,消失在一座土丘后边)我希望你帮助我做的事情是:在黎明的时候……(258.全景拍摄沿着弯曲的山路下坡的轿车)你像一个仁慈的兄弟那样来到这里,用土把我埋葬……就这样简单。
轿车朝右边开去。
神学院学生:我,当然……我是按照《可兰经》的训喻行事……
轿车左转弯,消失在土丘后边。
采石场·外景·白天
259.半前景镜头向右移动跟拍并且镜头向后拉,轿车行驶在采石场了望台附近的林荫道上。
巴蒂先生:要是你帮我做了这项工作,你就不仅可以得到老天爷的报赏,而且还会得到物质上的奖赏,有了这笔奖赏,这个夏天你就不用打工了。
神学院学生:《可兰经》上说……你们不应该自杀。(轿车的中景,它向左边转弯,镜头跟拍)杀死别人跟杀死自己有什么区别呢?(轿车朝左边开来)自杀也是杀人。
轿车沿着弯曲的土路远去,转弯向左,朝采石场的了望台开去。
巴蒂先生:好吧,我们达成协议了吗?
轿车消失在前景的那台生锈的搅拌机后边。中景处画面上是一些金属结构的机器和一段石头砌成的矮墙?
作者:A. S. Hamrah (CC)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樱桃的滋味》让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在国际影坛声名鹊起,因为它成为了第一部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的伊朗电影。(这部影片与今村昌平的《鳗鱼》在戛纳电影节上分享了这一奖项。)在观看《樱桃的滋味》之前,你最好不要阅读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它应该被看作是一部冰冷的作品,在影片里,主人公巴迪(赫玛永·厄沙迪饰)试图让他人掩埋自己自杀后的尸体,而他试图投身的土地也同样冰冷。
《樱桃的滋味》试图利用电影这种媒介,弄清楚生命是否有价值。这是一个看似肤浅的难题,因为很多影片都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确实值得活下去。它们会向我们展现一场婚礼、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份好的工作、一位中奖的角色。我们希望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它们纵容了我们的这种愿望。但是,基亚罗斯塔米不会做这种事情。《樱桃的滋味》剔除了那些必备的情节和背景故事,这会让一部电影陷入困境。它显得周而复始、蜿蜒而曲折,这部99分钟的简洁之作,只有在回首往事时才会变得明晰起来。它是一部试图隐藏的影片,甚至是一部试图让观众感到挫败的作品。它的结尾并没有将故事整洁地收束在一起,它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2016年夏天,基亚罗斯塔米在巴黎的一家医院意外逝世,享年76岁。对于世界各地的影迷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打击。我们花了好些时间才恢复过来。2019年,美国举办了阿巴斯的回顾展,对他的职业生涯进行了亟需的总结。他的电影之路始于1970年的《面包与小巷》,他为德黑兰国营的儿童与青年智力发展研究所拍摄了一系列影片,这是其中的第一部。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他成为了一位伟大的电影诗人,致力于书写平凡的、日常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基亚罗斯塔米的影片总会描绘友谊,他会探索其中的困难性、脆弱性与不确定性。在《家庭作业》(1989)中,这一点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它是一部纪录片,聚焦于那些没有完成家庭作业的男孩。接着,他进行了一系列访谈,学生们独自面对他的摄影机,讨论自己与父母之间令人担忧的关系。在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位名叫马基德的男孩在基亚罗斯塔米面前手足无措、难以表达。他心烦意乱地表示,自己无法在朋友莫莱的陪同下接受采访。导演记录了这位男孩的精神崩溃,而莫莱也让他镇静了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基德的痛苦不仅仅是一个男孩的焦虑,它反映了某种更大的问题。《家庭作业》中的那些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始终被自己的父母与老师忽略。这些成人只会立即惩罚他们,并不想将他们培养成与自己平等的人类。
到了九十年代,阿巴斯影片中的人际关系变得更为复杂。他反复地交叠一系列的问题,让它们在电影与叙事中变成模棱两可的议题。在《特写》(1990)中,他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侯赛因·萨布赞饰演了一位冒名顶替者。他以新的方式呈现了一种对于人际关系的渴望。阿巴斯通过关注萨布赞,呈现了一种在此前的影片里未曾表现过的东西:电影与现实在割裂之前,会像镜像一样融合在一起。阿巴斯呈现了这段确切的时间,即便它显得转瞬即逝。
基亚罗斯塔米去世之后,莫森·玛克玛尔巴夫为BBC总结了他的生活与职业生涯。有时候,莫森·玛克玛尔巴夫也被看作是伊朗新浪潮的一部分,他在《特写》中饰演了一位电影导演,萨布赞正是因为模仿他而被捕的。「在他的影片里,你可以看到友谊让你走出孤独的方式。」1987年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开启了阿巴斯的乡村三部曲,这部影片的片名提出了一个基亚罗斯塔米式的问题。三部曲的后两部影片《生生长流》(1992)和《橄榄树下的情人》(1994)上映的时候,伊朗正处于1990年曼吉勒-鲁德巴尔大地震的余波之中。这些影片将基亚罗斯塔米导向了《樱桃的滋味》,在这部影片里,他呈现了生活的不稳定性,但他并没有审视自然灾害的背景。在《樱桃的滋味》里,所谓的灾难是私人的、主观的事物。他从未告知我们灾难的实质,或许这就是生活本身的特质。
巴迪不断地询问那些陌生人,他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或者说自己是不是他们的朋友。因为他想找到一个能帮他自杀的人,他们需要确认自己已经成功自杀,然后他们还得埋葬他的尸体,以防他自杀失败。在阐释阿巴斯的影片方面,乔纳森·罗森鲍姆是一位伟大的影评人,他指出,这位导演的电影——通常由非职业演员主演,融合了虚构电影与纪录片的特质——有一个常见的主题:「大城市的主人公与某种外来者之间紧张的互动关系」,这部影片的情况也是如此。
作为「世界公民」的巴迪开着车在德黑兰的郊区漫游,他向一名士兵、一位神学院学生和一位标本制作师寻求帮助。他与每个角色都进行了漫长的互动,将罗森鲍姆所说的「张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巴迪与那些男人们交流的时候,他想要的是永久地结束一段人际关系,而不是去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他希望他们帮他实施一项行为,他们需要保密、内疚,当然还要违反伊斯兰法律。在《樱桃的滋味》中,每个角色都变得不安而危险,因为巴迪试图用金钱来哄骗他们,他们无法像帮助陌生人那样,开启某种短暂的亲密关系。
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巴迪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在一部探讨自杀者的作品中,这通常是必不可少的——基亚罗斯塔米颠覆、削弱了他此前作品中的友谊议题。巴迪解释道,「我只是在寻求帮助」,他也坚持不说出原因,因为「就算你知道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你无法体认我的感受,」巴迪唯一的解释同样在挑战着电影的本质。如果人们无法感受他人的经历,那么观看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赫玛永·厄沙迪克制地、含蓄地表演着巴迪的犹豫和痛苦。同样地,某些行为与随意的话语,无意中也透露了他生存的意愿。他让修路工帮忙,将自己的路虎从山坡上的凹槽中拉出来,他本可以从那里纵身一跃。他也拒绝了煎蛋卷,因为「鸡蛋对我的身体不好」。
观看某些电影可以让你面对现实。在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里,松散的故事、冥思性的风格,以及情节的相对匮乏,让我们暂时地脱离某些事物的控制。即便我们可能会走向令人情绪崩溃的结局。阿巴斯仿佛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一旦我们意识到,其实是基亚罗斯塔米本人坐在越野车上,是演员在拍摄过程那种对他作出回应,那种回到世界的感觉只会变得更强烈。有一次,巴迪开车经过了一些男孩,他们在垃圾场一辆锈迹斑斑的巨型汽车里玩耍——他们的行为反映了阿巴斯与厄沙迪一同制作这部电影的场景。
他有着突出的鼻梁、深陷的下巴、茂密的胡茬、紧闭的深色嘴唇,这一切对应着他开车时严厉的、直视前方的眼睛。厄沙迪的侧脸是某种将电影凝聚在一起的形象。事实上,有一天基亚罗斯塔米看见这个人在开车,于是他拦住了这位特赫拉尼的摄影师,问他是否愿意出演一部电影。自那以后,厄沙迪还出演了其他影片,但因为他是在《樱桃的滋味》中首次出演的,所以他的存在将永远伴随着巴迪那永恒的动机之谜。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究竟为什么巴迪想要去死。由此,观众可以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投射到角色和演员身上。
小说家妮可·克劳斯认识到了这一点。2018年,她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看见厄沙迪》的小说,克劳斯笔下的叙述者观看了《樱桃的滋味》,后来还在京都的一个禅宗庭院里看到了现实中厄沙迪。同样地,在沃克·珀西的小说《观影者》中,主人公也突然在新奥尔良的街道上看到了威廉·霍尔登。克劳斯写道,「从他的脸庞上,我们了解到了(巴迪)内心深处的一切,当然还有厄沙迪内心深处的一切。我们对他的生活其实知之甚少。整个世界似乎都向厄沙迪弯下了腰。」
「世界需要他,与之相比,他似乎不是那么需要这个世界,」她继续说道,「他的面庞影响了我。或者更确切地说,这部影片凭借自己的同情心和完全不和谐的结局(我不会剧透的),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叙述者确实在后来透露了影片的结局,她指出,一位朋友(也是《樱桃的滋味》的爱好者)一天晚上随意地浏览着电视,但却突然看到了厄沙迪的脸。她跳过了这个频道,然后试图回到这段影像,但不知何故,她再也找不到播放它的频道了。厄沙迪失踪了。
一个女人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厄沙迪,另一个女儿只是在视频中看到了他。在克劳斯的故事中,这两次相遇是连续的,它复刻了影片的设计:巴迪追求的「真实生活」与电影结尾的视频片段。虽然他们与厄沙迪的相遇是短暂的,但叙述者和她的朋友颠倒了凝视的强度。她们将自己的感觉与想法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她们之所以如此迷恋他,或许因为在影片之中,巴迪与女性的关系始终是一个谜。
在影片进展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粗鲁的博物馆标本制作师(阿卜杜拉曼·巴赫里饰)询问巴迪是否愿意放弃樱桃的滋味,此时,我们在长镜头中看到了影片里的女性:屋顶上有一对母女,她们将衣服从晾衣绳上取下来。不久之后,在达拉巴德自然历史博物馆之外,一名年轻女子递给巴迪一台相机,要求他为她和男友拍摄一张照片。这位男友在影片的开始时,还威胁要打巴迪的脸,因为巴迪给他钱的时候,他以为巴迪是在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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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当《樱桃的滋味》在美国上映的时候,罗杰·伊伯特给这部电影打了一星。他指责影片的早期阶段显得有些淫荡,巴迪的意图故意显得晦涩不明。在他看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汽车上,向人行道上的每个人寻求帮助。伊伯特认为这部影片是「一架没有生命的无人机」,他还将它与乌尔莱克·奥汀格那部1992年的影片进行比较:「如果那些冗长、缓慢的电影能够让我沉浸其中,那么我对它们还是有足够的耐心的。我深情地回忆起了八个小时的纪录片《蒙古生活》,这部纪录片聚焦于住在蒙古包里的蒙古游牧民族。」最后,他宣布《樱桃的滋味》不值得一看。
伊伯特还指出,这部影片的结局「是一种令人厌烦的间离策略,它试图提醒我们自己在看电影。」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当巴迪躺在自己的坟墓里时,我们看到了阴云笼罩的满月——这或许是电影里最好的月亮影像,这也是巴迪先生永远不会看到的终曲。当镜头转向巴迪之后,他抬头凝视着一场正在聚集的暴风雨。基亚罗斯塔米采用了淡出手法,在视频片段的长镜头中,士兵们朝着山上行进。接着,他切到了剧组在电影里工作的场景——包括吸烟的厄沙迪,他还给阿巴斯递了一支烟。然后,我们听到了路易斯·阿姆斯特朗1928年录制的《圣詹姆斯医院》,我们在电影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听到过这首歌。在影片的配乐里,不存在有争议的音乐。在视频片段之后,我们看到了电影的颗粒感与明媚的晴日,我们看到了电影的演员和剧组轻松友好的氛围,这与巴迪的灵魂黑夜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结局——如此出乎意料,哪部电影曾用过这样的结局——乍看之下好像是个错误。
对于这种叙事断裂,阿巴斯并没有提供明确的解释。他同时包含了许多事情:一场哀伤的寂静,一场对于生命之幸福的沉思,一段逃离电影张力的旅程,一种拒绝多愁善感的、重生的时刻,一次走出影院的邀请。它也是在预言,电影院可能会被数字媒体取代,它将在35毫米胶片「死亡」后出现。最重要的是,这也意味着某种纪念,它强化了电影的模糊性,巴迪最终的命运一直悬而未决。如果在这部九十九分钟的电影过后,我们和巴迪先生都不知道生命是否有意义,那就随它去吧。
我们可以借用让-吕克·戈达尔《周末》中的字幕卡,认定《樱桃的滋味》的前三分之二是「废品堆上的电影」。巴迪驾车穿过一片干旱的、半工业化的荒地,这与芭芭拉·沃登那部《旺达》中的荒地非常相似。他开着一辆苍白的汽车,在苍白的景观中穿梭,令人想起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那部《过客》中的杰克·尼科尔森。《樱桃的滋味》在伊朗电影中的地位,等同于罗伯托·罗西里尼那部《德意志零年》在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运动中的地位:这是一部瓦砾中的电影,聚焦于绝望与自杀的议题。在影片里,巴迪与一家水泥厂的一名阿富汗保安讨论着阿里伊玛目坟墓的位置。他们指出,它的真实位置存在着许多有争议的说法。如果巴迪真的死在了他自己挖的洞里,如果他付钱雇佣的人真的在他身上盖了「二十铲土」,那么不会有人知道他最终的去向。我们不止一次看到巴迪的路虎车消失在群山之后,银幕上留下了一幅无人的风景。
在《樱桃的滋味》中,某些东西抵制了上述的一些情节剧的、暴力的元素。结尾也给出了某种定论——「让你的人在树边休息。拍摄已经结束了。」这是这部影片的最后一句话,但除此之外,它并没有提供一个确切的结局。它让主人公回到了电影之外的生活之中。故事发生于一个未指明的节日,这或许是伊朗秋季的某个烈士节日。也许《樱桃的滋味》拍摄于不同的季节,但它似乎身处某个偶尔变成春天的秋天——在那些风景之中,为数不多的树木与植物似乎既在褪色,又在变绿。正是影片中藏匿的、关于春天的承诺,让一切都存活了下来。
主持人:@子夜无人
选片人代表:@我略知她一二
主持人 子夜无人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第21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场刊圆桌的第三天,首先我们讨论的电影是阿巴斯导演的《樱桃的滋味》,在深入之前,请各位嘉宾先基于自己的场刊打分聊聊打这个分数的原因,简单说说自己对这个电影的感想吧!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在场刊给《樱桃的滋味》打了X,其实也是颇为纠结。固然其中非常多凝视自然与地貌的空镜富有魅力,甚至可以说魔力,但是反复出现的劝人乐观面对生活的文本实在是过于重复且枯燥,这种自上而下的说教态度令人厌烦,甚至是恶心,而更难以忍受的则是男主似乎被最后一位乘客(博物馆的解剖员)所打动的这样一个暗示,似乎限定了影片的方向,引导观众把本更暧昧和模糊的感情往一个特定的“正能量”方向引领,这一点我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无奈只能给X。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打的4星,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一部阿巴斯。就从感性上来说,一则关于一个人求死的故事就特别吸引我。电影中主角遇到的每个人、每场对话,都特别有韵味,打动了我好几次,最后主角找到了意义,尝到了樱桃的滋味真的特别美。
其实这部电影我很久之前看过,我第一部阿巴斯就是这部,看完我真的被震撼了,感觉就像第一次看塔可夫斯基、大卫林奇那种。
场刊嘉宾 果樹
我的第一遍是在11年,当时为了备研,整个导向就很学院派,很关注形式与内核的结合,很关注各单元的技术标准,很关注主题性的高度;
第二遍在15年,观影心境变化很大,也是在第二遍把这部的评价改成了五星(场刊4),这一阶段我更在意,影片是否有足够的表达,及是否令我足够沉浸;
第三遍看是最近,以我个人的人生经历映照,我更加愿意去思考生死议题。于是影片终于以相对完整的形态,在眼前展开。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樱桃》其实算是我看的第一部阿巴斯作品,毕竟《24帧》严格意义上并不能完全算是阿巴斯作品序列中重要的部分了。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我们都看了太多影片里的奇情与变迁,我们太习惯于用冷眼来点评镜头与剪辑的得失,但如果真的可以共情到将死之人的犹疑不安与惶恐,恐怕能更好地理解为何镜头会一直关注自身,为什么不断再去看看周遭的世界,不管是看似无关实则是与这个世界最后关联的人与景,而最浅显的樱桃意像为什么会是最后那一点留恋。说白了,吊着一口气的人生要的只是一个最小不过的理由,寄托。
主持人 子夜无人
第一个话题,《樱桃的滋味》整体的故事舞台发生在男主角的车上,通过他驾驶到不同地点、遇到不同人物、展开不同对话、为他自己带来不同的内化,其实车窗外的路遇景观也一直有在变化,从这个角度来看,电影其实带有一定“半公路片”的元素在里面,想问一下大家是怎么看待这部分元素在电影中的运用?
场刊嘉宾 鲍勃粥
的确将《樱桃的滋味》看待成公路片是还算恰当的,尤其是把公路看作是人生道路的隐喻则更为明显,正如老者试图劝诫男主时所带领他走的另外一条“路”,但是相对于更多公路片,《樱桃》更多的给我小成本制作的感觉,比如镜头的高度有限,比如其实有些道路被反复驶过时,所用的镜头其实是同一段,车上的人其实也并不能和当时所坐的那特定乘客对应起来,这让视听体验打了一些折扣,公路片的一种相对真实感被一定程度地抹去。而从都市中驶出的时候,并没有类似的在路边的或屋顶的俯拍来展现那部分的“公路”,被展现的极其有限。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结合得很好,就如我刚才所说,一个上来就既定了将死之人,原本的目的是死,最后如何在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最终转变了真实结局,这一过程通过类公路片化的处理上,能看到不断的心境变迁与镜头的渐变,一切引向到更高层次的共鸣上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不认可“转变了真实结局”这个概念,我觉得结局从本质上是开放的,只是电影在设置上先入为主的进行了一个安排,使得大部分的观众会相对接受这个很有可能是创作者本意的一个扭转,而这样的同向性(每位乘客上来的态度基本都是相同的)让这样的“公路之旅”变得索然无味,因为每场相遇的随机感被大幅削弱,每一个人上来即便是通过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方式,但是只是为了完成同一个目的:劝男主不要自杀。
场刊嘉宾 RyanRyqn
其实我感觉反复出现的道路正是阿巴斯的特色,比如《橄榄树下的情人》,里面也是反复出现同一个车驶过的场景。我觉得这里的重复更是加强对“重复”这个概念的运用,“重复”对于当代人本身来说就是一个主题,就像卡夫卡小说里面重复使用简单词汇。在这部电影里面对于人生的重复单调,在反复出现的场景加强了。这个结局的确是开放的,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出现真实剧组场景。
选片人代表 我略知她一二
最后那个是纪录和剧情相结合吗,我想到了《萌之朱雀》。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不清楚,但阿巴斯电影经常在模糊真实与虚拟。
场刊嘉宾 鲍勃粥
“重复”的确可以是一个被创作者运用的概念,但是也许也会有一些本可以更有自主性和开阔性的元素在这种重复中被降格和剥削,比如地貌,或者换一个更平易近人的词,风景。显然《樱桃》中阿巴斯用极度富有美感的镜头描绘了不同的地貌,山丘,草原,果园,甚至远景的城市等等,但是当这些反复出现的地貌被连接到反复说教的文本中,这些本更富神秘感的更具灵性的地貌与地景在角色的口中和观众的眼中被物化或缩化成了工具,成为了一种证明生活美好的证据,被利用,而不是被神圣的感知。
场刊嘉宾 果樹
这是阿巴斯的logo。
场刊嘉宾 RyanRyqn
的确是标签。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最后那个打破虚构和现实的墙的结尾的确我也非常喜欢,但是我没有看很多阿巴斯电影,不太熟悉这是否是阿巴斯的作者标签。
场刊嘉宾 RyanRyqn
他有部《特写》,一个演员去打真官司,特别绝。《合法副本》里面也是,剧本上面就在做实验,两个演员开始演戏,到后面似乎就是真的夫妻了。
主持人 子夜无人
那么我开始第二个话题,你认为本片对于“求死之人”的刻画是否到位?为男主角设置的这一切“路障”角色当中,是否有人真正动摇到了他的求死意志,如果有,是在哪一刻?又或者说,你觉得他的求死意志究竟是在和这些人的对话中逐渐被同化的,还是更加被坚定的?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觉得对于这个求死的男主角的刻画是有失偏颇的,的确其面色的相对生硬和愿意放弃财富等行为表达了他的求死欲,但是似乎就仅此而已,他对于死亡真正的渴望其实并未被如实展现给观众,而且他更多的成为了一个相对空洞的不断存放他人劝说的容器,因为他自己其实始终拒绝开口说出自己的故事,所以阿巴斯并未刻画一个真正意义上非常复杂且坚定有求死欲的人物形象,而更多的只是通过言语和行为塑造了一个有求死行为的人,反过来把剩下的全部笔墨挥洒在扭转上,所以这个方向早已是既定的。
场刊嘉宾 RyanRyqn
这倒也是,因为阿巴斯想通过车戏对话去封闭一个空间,把故事集中体现到主角求死的母题上,这个空间里面似乎一切都是冷漠的,包括外界的风景都只是一种工具,反而衬托出了最后樱桃滋味的美感。
场刊嘉宾 鲍勃粥
而我并不觉得这些不同的人对于他求死欲的动摇产生的作用是不同的,虽然影片显然更刻意强化了最后一位乘客的作用,但是一切这些陌生人的言语本身并未回到影像,也正如我前面所述,伴随着这个言语的只是那些被反复剥削利用的其实本质上更胜于言语的地貌,这种文本大于影像的手法是我不喜欢的。
而樱桃与我而言其实也只是一个被言语带出的麦格芬而已,他其实是属于那个叙述自己故事的乘车人自己独有的一个符号,然而阿巴斯却将这个符号普适化,挪用到男主身上,让观众预期那个樱桃的滋味会再一次让人起死回生,实际上让这个半路杀进来的非常单薄的空意象承载了太多它本不能承受的重量。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觉得主人公就如同鲍勃所说的,求死的欲望始终没有变。阿巴斯本身对于主人公的塑造就是一个不会被他人影响的一个封闭的人物,整个公路戏中遇到的所有人,都只是为了最后井里的黑幕的一声雷声。我很难用理性去解释那个雷声的美感,就和金阁寺里面最后观望烧掉的金阁寺一样,具有一种悲剧的美感,这种美感我觉得正是现代人的处境的表现。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第二个问题很深入细化到具体对于剧情的理解上,我不是很赞成这样去看这部影片,或者任何影片。毕竟大家都认同《樱桃》是一部具有一定开放性的影片,我反而想探讨一下,围观着作者本身的思考,他怎么去看待这些素材。就如同鲍勃讲的,他很注意到地貌风景,并且一边反对对于这种影像的反复运用,一边又认为它实际上大于言语,那么如果换位到作者性上,是否有更好的、围绕着影片对于生命意义的讨论的、更好的组织手法,是可以再展开谈谈的。
主持人要不要考虑从大家的回答里再去延展问题,而不是一昧的一问N答。
主持人 子夜无人
爱答答,不答滚,我又不是端水洗脚丫头!
(……此处省略几分钟冷场+一个大道歉的动作)
好啦,没有,刚刚有点上火,其实我的意思是关于“求死刻画”这个大话题里面,你们都可以谈,包括结尾真正的赴死时刻你们也可以谈谈,我是觉得这段全片最佳了。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并不反对对于地貌的反复运用,只是阿巴斯这样的运用在我个人看来显然是将地貌的影像放在了相对于那些劝说的话语更次一级的位置上。
场刊嘉宾 RyanRyqn
那个樱桃我觉得正是点睛之笔。
场刊嘉宾 果樹
我也不觉得樱桃是一个单薄的空意象,也不认同说它应该去承载什么重量,我觉得樱桃的妙就在于,有的时候你活着就根本没这么多要去考虑的问题,有的时候就是简简单单一个空意象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去给一个赴死之人,再去赋予这么多重量。
场刊嘉宾 鲍勃粥
作者当然可以在作品中完成自己的表达,每个作者也都应当有自己的表达,但是作者不应该“引导”观众对作品做出一个特定的理解,或者以一种路径(回到了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关于公路片的讨论)去“循循善诱”来引诱观众走向这个中间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的,单向的自死而生的一个选择。
简单来说,作者应当尊重观众,而观众不应当屈就于作者(我就不非引用Roland Barthes的作者之死进来了)
场刊嘉宾 果樹
引用一下主持人的话了:爱看看,不看滚。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觉得不是说要给赴死之人重量,而是要给自死而生的转变以重量,否则我觉得太冒犯到太多下定决心赴死的人了,我完全看不到任何阿巴斯对于想要自杀的人的尊重。
场刊嘉宾 果樹
不不不,我觉得我突然理解你的X了。因为如果你没有Get到樱桃的突兀、空洞与超脱,你就没Get到这部影片最后的华彩。
场刊嘉宾 RyanRyqn
但是主人公本身就没有想自死而生呀,这片子本来就是对自杀的默许,并没有强调生的伟大。
场刊嘉宾 鲍勃粥
嗯这倒是,我还是以一个相对现实主义的视角切入的,这种空洞和超脱的确是我未来再看的时候可以重新审视的。
场刊嘉宾 果樹
我们先明确一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寻死之路上,他所目及的景观(你最在意的点)、他所遇见的人、他所听见的故事,这些都是真的在引导向生死的意义的讨论吗?是也不是。
生死真的有意义吗?为什么从死到生,要有非常有重量的转变?生命或许真的毫无意义。而樱桃的无意义,但是给人主观上一点美好的幻想。或者就是让你在生死间跳转的一根羽毛。
主持人 子夜无人
那最后一个问题,阿巴斯在法罗岛电影节已经算是常客了,之前多次有作品参赛,未来可能也还有机会登场,你觉得《樱桃》在你看过的他的作品体系里大概是一个怎样的位置?
场刊嘉宾 果樹
我觉得不如《特写》,但是重要性上能排到前三。
场刊嘉宾 RyanRyqn
我感觉第一。对于真实虚拟的探索已经很成熟了,其实这片子很多元素在之前三部曲里面都有,算是集大成之作。
场刊嘉宾 果樹
@鲍勃粥 我发现你看待这部影片的问题主要在于,太实了。总想要抓到点实质的东西,总想要在影片的各素材里排排一二三,但这部影片的正确打开方式,应该是举重若轻。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我觉得至少这是目前我能看到的东西,或者说我认为被实质性展示的东西,果姐所说的空洞我确实没有感受出来。
场刊嘉宾 果樹
这么说吧,极端一点,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从一开始就会去质疑,你为什么想寻死?
你算是不那么极端,但也靠近太现实的那一端了。
场刊嘉宾 鲍勃粥
其实我完全和果樹所说的相反,我不是在质疑男主为什么要寻死?而是在质疑那些劝说者,那些人在不了解男主为什么要寻死的时候,凭什么劝男主不要寻死?所以我才会说阿巴斯没有对想要寻死的人表达出尊重。
场刊嘉宾 果樹
那你的目的性还是太强了。
场刊嘉宾 鲍勃粥
是吗,我倒是觉得阿巴斯的目的性太强了,哈哈哈哈哈哈。
场刊嘉宾 果樹
那你其实就掉入了阿巴斯的圈套,阿巴斯已经用片尾打破第四面墙的方法来打你脸了,这不就是阿巴斯的标签吗?
场刊嘉宾 RyanRyqn
其实不是阿巴斯不尊重,是那群人不尊重主人公,我觉得阿巴斯正是想把这种不尊重表现出来。
场刊嘉宾 鲍勃粥
但是在我看来阿巴斯最后的露面其实更是一种将这部电影呈现的倾向性划归到创作者本意的一种方式,当然我确实不太了解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他的标签。
主持人 子夜无人
我看了果樹的理解,现在想法是这样的:一切风景、一切过客、一切道理,它们让观众以为这很重要,其实对于求死者而言,这些只是虚妄而已,这就是“空洞”吧。观众会觉得这些东西是重点,但在男主那里,nbcs.
场刊嘉宾 果樹
那些想劝人生死的人,想劝别人不要去劝人生死的人,不好意思,你们最后都不如你们看不上的一棵樱桃。男主真的在意别人劝没劝自己吗,他真的不在意,他也真的不在意你们怎么看自己,他只需要一个人来帮自己完成自己的事。而他如果最后真的选择了不赴死,也真的不是因为你们的劝导,而是因为他自己。
主持人 子夜无人
我被你说悟了,想给《樱桃》加星星了。(开场前我还在想可以夹带私货黑一把《樱桃》)
选片人代表 我略知她一二
就到这里ending吧,也可以看作是粥老师的溃败。
(豪华版文章详见://mp.weixin.qq.com/s/3AqZos1WoaC0lafq9bX6ow)
#FIFF21#DAY3的场刊评分将于稍后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本文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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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华大学彭明辉教授
链接:http://mhperng.blogspot.tw/2011/06/blog-post_29.html
来源:作者博客
《樱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是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1997年的作品。看过的人都说这是一部探讨「自杀」议题的电影,争论的焦点是:主角最后到底有没有自杀?
许多人说主角最后没有自杀,有人说电影对此没有任何提示,也有人说:片中没有提出任何足以让主角不自杀的理由。[1] 而导演阿巴斯却说:「在电影的最后,当主角死掉之后,你看到樱花和许多美丽的事物,这个结局传达一个讯息:他已经打开一扇通往天堂的门。他所做的事并非通向地狱,而是通往天堂。」[2]
令人惊讶的并非主角死了,而是说主角的死竟然可以帮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堂的门。难道阿巴斯要鼓励我们自杀吗?不过,仔细揣想,基督宗教的教义主张肉体的死不足惧,重要的是精神或灵魂的存在。回教的教义恐怕也是如此,而俗世的观点却刚好相反:想尽办法要延续肉体的生命,而不在乎精神生命的死亡。阿巴斯是想用这一部电影引导我们去思考这两种生命的差异跟价值吗?
绝大多数人都喜欢把这电影理解为:生命的滋味犹如樱桃般甜美,让人舍不得死。但是,人生苦多于乐是实情,而想要自杀的人则经常是因为找不到人生的意义。用「生命的滋味太甜美,让人舍不得自杀」这样的说法来理解人生,会不会把人生太过美化了?这个论述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来克服人生的荒凉、寂寞,以及无意义所构成的没有出路吗?想要用这样简略的说法来挽救想自杀的人,真能有效吗?
我不相信阿巴斯借着这个电影所要传递的讯息竟然是一种廉价的乐观主义:「生命的滋味太甜美,让人舍不得自杀」。因为,我认识的阿巴斯远比好莱坞导演更深刻。而且,我在这部片子里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另一种讯息。
阿巴斯的电影世界总是显得荒凉、孤寂,而不是樱桃般的甜蜜。在《樱桃的滋味》里亦然:即使在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后,银幕上的景象确实明显地变得比较美丽,但是那种美丽中总挥不掉一层或浓或淡的悲伤、寂寞与哀愁。
其次,阿巴斯的电影世界里虽然经常洋溢着孤独而寂寞,但一点都不会不舒服;偏偏《樱桃的滋味》却充满寸草不生的土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甚至充满了垃圾、灰尘,而推土机和各种器械的噪音则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在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前,整部电影是闷到不行。那种闷的程度,严重地违背了阿巴斯一向的电影美学:闷到感受不到任何的诗意,闷到了无生机。阿巴斯甚至放弃他惯用的长镜头,以近距离的镜头把男主角的整张脸贴到银幕上,占满了观众的视野,很难看到汽车外面的空间。那种压迫感让观众简直无法喘息,连许多专业影评都受不了这部片子的沈闷与无聊。[3]
阿巴斯说过:「我的电影经常是一种极简主义的发展,省略了一切可以省略的因素。」[4] 那种闷到要窒息的感受应该是刻意地被经营出来的。但是,刻意经营这种毫无诗意的感受,所为何来?
面对这么闷的电影,面对人生那种根本找不到出路,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走下去的真实情境,「生命的滋味犹如樱桃般甜蜜」简直就是谎言,这就是阿巴斯所谓的「我的电影不说谎」吗?
更惹人争议的是,男主角巴迪的故事结束后,银幕先暗掉一小段时间,然后阿巴斯和工作人员跑到银幕上去,来了一段影像质量很差的结尾。对于这一段不知其用意的片尾,绝大部分专业影评都愤怒异常。典型的评论是:谁都知道自己在看的是一部电影,根本没必要用这一段片尾来提醒观众:「你们前面所看到的仅仅只是影片」。[5] 有些影评甚至对配乐所带有的葬礼暗示也极端地受不了,因为它好像在提醒观众:我们都迟早会死。[6] 但是,即便知道了影评与观众对这一段片尾极端反感,而且在意大利两个城镇试播没有这结尾的版本时反应甚佳,阿巴斯仍旧坚持要保留这个片尾。这该如何理解?
看完这一部电影,我的问题远比我从电影所得到的提示还要多。我只能从两个可能性中挑一个:或者阿巴斯的这部电影是浪得虚名,破绽重重;或者阿巴斯在电影里没把话说完,故意留下线索让观众去想。
就如同他形容自己的电影:「如诗的电影(poetic film)就像拼图,有时候你就是没办法把所有的碎片都完整地拼凑在一起。这时候,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重组它(影片中的片段)。跟一般观众所习惯的相反,如诗的电影并不会在片尾时给妳一个清楚的结局,它也不会给你任何的忠告。」[7]
在谈到导演、作品和观众间的关系时,阿巴斯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念。我希望观众不要在心里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去完成影片――就如同解字谜,不管是谁去解,答案都一样。……我在电影中留下空格,不是等待观众去填写我想要的答案,而是期待他们照自己的思考去填入自己所想要的。」[8] 「我曾经看过一些不吸引我,也不对我形成任何意义的电影,但其中仍旧有些时刻与片段它为我开启了一扇窗,启发了我的想象。我看电影时常常只看到一半就离开,因为我已经看到属于我自己的片尾。我自己的感受已经完整而饱满,如果再不走的话那个感觉会被毁损,因为它将继续跟我讲下去,并且强迫我去评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以及该发生什么事。我宁可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结束(我所观赏的)一部电影。」[9]
所以,阿巴斯的电影并不是给观众既成答案的地方,而是想象的起点。观众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属于他自己的想象,导演与电影的作为是极其有限的。或者说电影犹如机场跑道,提供我们在想象起飞前所需要的速度与动力。因此,仔细地体会电影所提供的线索仍然有其价值与意义。
只不过,在讨论电影之前,我们必须要先厘清这个电影的主题:自杀。因为,有两种自杀,彼此不能混淆。而自杀之所以会有两种,因为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肉体的生命和精神的生命。许多专业影评的愤怒,主要是因为没有能力分辨两种自杀的差异。
「人生的滋味甜美有如樱桃」,这个过于简单、轻松、甜蜜而一厢情愿的说法,诞生于好莱坞的电影世界,它喜欢谈论一种轻松而虚假的自杀,并且故意将两种不同的自杀混为一谈:哲学性的自杀,以及剧情式的自杀。
剧情式的自杀,产生于人生中某个特定的处境或困境(缺钱、失去亲人、失恋),一时间情绪上过不去,因而兴起要不要自杀的念头。这种自杀的冲动,只要忍过一时,往往就会雨过天青。它不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它甚至不需要任何活下去的理由,顶多只需要一句美丽的口号,或者一段充满文学装饰而与真实人生无关的台词。好莱坞之所以喜欢这种自杀,因为它可以被包装在任何剧情中,可以用它来制造各种戏剧式的高潮,让主角忽而想死,忽而想活,完全不需要任何严肃的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更重要的是,它充满娱乐性,完全没有任何的危险――观众离开戏院后带着完全满足的心离去,再也不会去思索「人为何而活」这个危险的问题。
哲学性的自杀则是一种普遍性的,持续性的诘问:人生值得活吗?我们要凭什么去面对生命中遍在的荒凉、孤寂,乃至于痛苦与无意义,而选择活下去?典型的哲学性自杀有如卡谬所说的:「只有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要不要自杀。」这样的自杀动机,与一时性的情绪或处境无关,因此很难用特定的事件(失恋、丧子、欠债、罹患绝症)来当作自杀的动机,也因此很难用传统的写实电影手法当作一个明确的故事来叙述。如果一定要说它有一个动机,一个源头,那么那个动机或源头就是对于「无意义」的自觉:自觉到欠缺一个严肃的理由去承担生命中一切的苦厄、困顿与荒凉。
哲学性的自杀是很危险的议题,它一旦被挑起,就再也无法被忘怀,持续地在痛苦中渴望着一个严肃而可信的答案。它需要一个严肃而充分的理由活下去,以便让人愿意去忍受生命中的孤寂、荒凉、没有尊严,乃至于荒谬感与找不到意义。
哲学性的自杀所要结束的是精神性的存活:宣告人生的无意义,同时也宣告了精神上的死亡;当精神被宣判死亡时,肉体是否继续存活其实根本都不重要。至于处境式的自杀,它想要结束的是肉体的存活:通过肉体生命的结束,来回避当下的处境;至于当事人精神上的生命,也许早已死亡,也许从来都不曾出生过。
在《樱桃的滋味》里,电影还没开始,阿巴斯就用斗大的阿拉伯文写着:「以阿拉之名(in the name of God)」,清楚地标示出它自己的属性:神学的、哲学的、精神的冒险故事。
接着,在正片开始之前的序幕里,阿巴斯先给观众看街头一堆找零工的人。看起来,就算只是餬口,在伊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人值得仅仅只是为了餬口而活着,并且忍受人间的各种苦难(战争、骨肉分离、乃至于情感上的空虚)吗?还是说,这些人活着,有比餬口还更可贵、更有尊严、更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当主角离开街头后,不久就传来敲打铁器的声音,虽然镜头没有告诉我们那拿榔头的人在做什么,但总不出为生计而劳碌。接着,车子完全离开市区,镜头带给观众所熟悉的阿巴斯场景:荒凉到近乎寸草不生的山丘。这时候从电话亭里传来的仍旧是为生计而苦恼的声音,这人甚至于苦恼到不顾主角的好意(帮他解决财务难题)。下到山丘底部,一个捡破烂的人用最无聊也最不需要费心的方式赚钱来帮助他的家人,完全没有意愿去尝试任何别的(养家、存活)方式。他没有想结婚,很可能也从不曾对人生怀过任何的梦想、渴望或期待。
如果仅仅只是这种肉体的存活,活下去有那么要紧吗?从伊斯兰的信仰观点看,阿拉禁止人自杀,就只是因为要让人的肉体继续存在下去吗?
假如生命是神圣的,不可以用自杀来亵渎,那是怎样的生命?肉体的?精神的?
在正片开始之前,阿巴斯给了我们这样一段序幕来介绍故事的背景,很显然地,他想要诱拐思想敏锐的观众去思索哲学性的自杀问题。哲学性的自杀与外在的特定事件无关,因此主角自杀的理由只有一个:人生中遍在的痛苦、荒凉与没有意义。
其实,在这部电影里,直到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前,所有的对白、影像与声音都在告诉我们:男主角巴迪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很多人都在问:主角巴迪为什么要自杀?他像是个受过良好教育且富于深思的知识分子,手头宽裕而生活优渥。很多人甚至觉得,电影中所出现的任何一个角色都比男主角过得艰难、卑微而没有出路与未来,轮不到他来谈自杀。
先厘清一个问题:整部片子里,巴迪从来都没有说他「已经决定要自杀」。他是有对神学士说到要吞下他所有的安眠药,但是他真正委托别人做的是:清晨六点到他躺身的坑洞边,喊他两声,如果他响应了就拉他出来,如果他没有响应就帮他把泥土给覆盖上去。所以,巴迪早已挖好了一个坑,但是他还没有决定第二天要不要活下去。他也许会自杀,他也许不会自杀,他要做一个严肃的决定。
阿巴斯在2000年接受纽约长岛大学(Long Island University)教授 David Sterritt的专访时,提到《樱桃的滋味》的结局:「它不是在讨论自杀,而是在讨论我们对于生命的选择权。」[10]同一个访谈里,阿巴斯又说:「伊朗的电检处接受关于这部电影的一个事实――它不是在讨论自杀,而是在讨论我们对于生命的选择权:我们可以在自己选定的时间结束它。有一扇门,我们可以随时打开它,但是我们选择留在这个世界。而我们之所以能有这个选择,我想是因为神的善意:祂因为给了我们这个选择而彰显了祂的慈悲。电检处的人对这个解释感到满意。E. M. Cioran 有一句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如果没有自杀的可能性,我也许很久以前就已经自杀了。』[11] 这部电影是关于活下去的可能性,以及我们如何选择了活下去。生命并非强加给我们的,这就是这部电影的主题。」[12]
所以,巴迪在片中的任务或冒险,是回答「人为何而活」。这个哲学问题本来就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冒险:答不出来可能就是精神生命的死亡,答出来了就是精神生命的诞生或者升扬。巴迪躺在他挖好的洞里不是为了等死,而是一场攸关生死的冒险。天亮前,他或许能为自己的精神生命找到出路与新生,或者找不到精神上的出路而死亡。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现成的答案,没有捡便宜的机会,没有人能替巴迪做出这个决定。他不是在找一个有能力在精神上帮助他的人,而是单单纯纯地在找一个进行体力劳动的人:拉他出来,或者把土覆上。
一般人都不曾认真地面对过「为何而活」这个问题,只是糊里胡涂地活着,充满野心地活着,天真快乐地活着,或者没有理由地忍受一切的屈辱而卑微地活着。不能说这样的活就与精神的生命全然无关,它也许隐隐约约地跟精神的生命有一种不曾让人自觉的关连。但是,不曾认真问过这问题的人,就很难觉察自己那个精神生命的存在,以及要如何过他的一生。因此,不管有多危险,巴迪必须躺进他挖好的坑洞里,认认真真地去面对这个问题。
巴迪不见得是生平第一次面对「为何而活」这个问题,只是他从来都不曾有足够的勇气去认真地面对它(躺在他预先挖好的坑洞里)。
譬如说第一个被邀请上车,跟巴迪一起面对这个问题的年轻人(士兵这个身份是次要的)。他吓得根本不敢正眼去瞧一下那个坑洞,更别说是去面对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想象,主角巴迪曾经跟那个士兵一样地年轻过,一样地当过兵,而且也是在不期而遇的情境下遭遇到「要不要活下去」这样的困惑。也许,车子里从头到尾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巴迪。士兵就是巴迪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第一次遭遇到「为何而生」的问题。神学士也是巴迪不那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曾认认真真地去思索过「为何而活」的问题,却只能抽象地理解,而无法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况味。
回到真实的人生,几乎每一个问过「为何而活」的年轻人,都被这个问题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犹如电影中的士兵:一路上都是稚嫩、羞涩、紧张、手足无措、惶恐,最后只能仓惶地逃走。
我们可以想象,阿巴斯第一次面对他生命中的这个问题时,约莫也就是片中那个士兵的年纪:一个乡下的农夫,毫无任何准备地撞上这个问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袋僵硬地瘫痪在那里,一片空白,更别说试图讲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当巴迪和阿巴斯刚迈入三、四十岁的青壮年时,他们面对这问题的能力也不会比片中的神学士好多少。在电影里,神学士对人生的况味体认太浅,能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吊书袋。对于「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顶多只能从文字概念去理解,而无法真正地感受到它的意义或滋味,所以伊斯兰的神学论述也没有办法帮上他忙。当巴迪诘问他:「如果自杀是一种罪,不快乐又何尝不是?不快乐的人会伤害别人,那不是罪吗?」他只能单调地重复他背诵下来的一句话:「人的肉体是神所赋予的,所以人不可自残。」巴迪只能回答他:「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讲师。假如我需要的是一个讲师,我不会找你,而会找一个已经完成神学院学业,更富有经验的人。」
在真实的人生里,面对着哲学性的自杀,真的有那么容易找到足以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吗?尤其是从年轻到中年,最容易找到的都是让人活不下去,或者不想活下去的理由。
有问题的不是可兰经,也不是回教先圣先贤的智慧,而是神学士的生命体验太浅。生命的滋味有如寒天饮水,冷暖自知:无法言传,也不可能光是从别人的言词或论述就能得到答案。「人为何而活」不是一个知识的问题,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信心:从自己对生命的体认而一天天积累下来的见识与信心 ―― 一种生命的力气。
就像《樱桃的滋味》,在土耳其老人出现之前,整整超过一半的时间,这部电影所有的线索都在告诉我们「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只不过,阿巴斯用的不是一般人所习惯的对白或旁白,而是用整部影片:影像、对白、节奏和声音。
从离开神学士后不久,巴迪就进入了在黄沙滚滚的土丘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双目所及,尽是黄尘与土丘,毫无生机,了无生趣;耳中所闻,尽是机器震天作响的噪音,让人不得安宁,让人烦躁得只想逃离。假如有一扇门可以让人离开这样的世间,为什么不?!在阿巴斯早期的电影里,人生尽管荒凉,但荒凉中却带着深沈而厚重的诗意;那种况味虽然苦涩而不讨喜,却至少是绝不空乏的滋味。但是,一直到土耳其老人上车之前,巴迪的世界是死寂的、乏味而单调的、了无生趣的。一点都不像是阿巴斯的电影,却更像是绝大多数人的人生。
也许还是偶有例外:荒原上偶而飞过的斑鸠(或鹌鹑)、路上偶遇的水泉与鸟鸣、黄土丘上努力地想要种植树苗的植树工人、旅途上车轮出轨时一群陌生人协力帮他把车扶回到可以继续前行的道路,而水泥厂警卫和挖土机工人则善意地要给他饮食。在这一片死寂的世界里,偶而有那么一点生趣;在这荒凉的黄土上,偶而有那么一点人情的温暖。
但是,就像已废弃水泥厂的警卫,人生绝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只是守候着不值得守候,也不需要被守候的一块土地,日复一日毫无意义地活下去。
这样的人生值得活吗?
当神学也无法提出有说服的论述之后,巴迪的心愈来愈沈,愈来愈接近精神生命的死亡。在漫天黄沙的水泥厂(或灰泥厂)里,输送带上砂石的影子持续地往巴迪的影子上倾倒,好像就要提前埋葬他似地。巴迪看着那个吞噬所有砂石的洞口,犹如他也一起被吞噬进去,并且跟着砂石一起被碾碎一样。工厂的一角,石砾与黄土沿着隆起的斜坡一直往下滑落,完全无法抑止地往下坠落,犹如向着无底洞那样地坠落。那股坠落的力量,势不可挡,犹如巴迪那样地坠落于绝望的无底洞。
他绝望地坐下来,在一股浓厚的尘雾里,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沙尘中。
他怎么样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世间,闷到让人无法呼吸,无法活下去!
假如有一扇门可以停止他的痛苦,为何不去打开?
这扇门的存在,不也是上帝的慈悲吗?祂赋予人自由意志,让人可以在痛苦中选择活下去,并且因为他的自由意志与承担痛苦的能力,而成就了生命的尊严;但是,祂也让痛苦的人可以选择平安地离去,从而彰显了祂的慈悲。是不是这样?不是吗?
巴迪的精神生命死在他的绝望中,而他则想象着肉体被推土机掩埋掉。一个工人问他:「你来这里干嘛。」答案很清楚:巴迪来这里埋葬自己。
但是,非常突兀地,镜头突然不再尘雾飞扬,而是清晰美丽;而背景也突然地安静下来,只有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宣告着第三个旅客已经坐在车上,而车子则停在巴迪挖的坑洞旁。巴迪正要往回程的路走。
许多人都以为第三个上车的土耳其老人解救了巴迪,也给了观众所想要(或者等待)的答案。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土耳其老人是怎么上车的:何时上车?在哪里上车?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甚至怀疑车上除了巴迪之外没有任何人,因此只能想象:那个声音是来自于一个不可见的存有者 ―― 譬如巴迪自己内心的声音。
一路上绝大部分的时间只有老人在说话,巴迪则沉默着,或者专注地聆听着。妳曾经专注地聆听过自己内心最深处,最隐微而难以觉察的声音吗?
在回程的路上,老人要求巴迪离开老路,改走另外一条路:「左转。」「但是我不认得这一条路。」「我认得,它更长,但是路况更平坦,更美丽。我已经被这荒漠拘禁35年了。」
这是倚老卖老?还是在暗示:如果你能熬过人生中各种的痛苦,最后或许会有能力走出坎坷,看到人生的坦途与美丽?
巴迪由一个识途老马带路,一路指挥,引导他走上了既平坦又美丽的坦途,也带他走过被巴迪一再错过的水泉。从这里开始,在长达4分钟的时间里,车子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进,观众终于又看到阿巴斯最喜欢的长镜头全景视野,而景观也从此变得幽美而富有诗意。
老人开始了那个让许多人难忘的迷人故事:在结婚后不久的某一天,他天还没亮就出门去自杀,却因为吃了一颗甜美的桑椹(mulberry),看到美丽的晨曦,摇落一树的桑椹给小学生吃,又看着刚睡醒的妻子津津有味地享受桑椹,然后他不想自杀了。
巴迪跟老人的对话是这样的:「你吃了桑椹,你太太也吃了桑椹,而一切都显得美好。」「不!不是那样子。是我变了。在那之后(很多事情)是改善了,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改变了心意。每一个人在他的人生中都会遭遇到各种难题,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老人接着又说:「你的心生病了,你必须要改变你看世界的方式。」「我离开家里去自杀,但是一颗桑椹改变了我,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了不得的桑椹。」「这个世界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你必须要改变你看世界的方式。」
世界并没有改变多少,也没有变得多甜美,改变的是看这世界的态度或角度。
「你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憧憬了吗?」「你早晨起床时曾经抬头看蓝色的天空吗?」「将近破晓的时候,你不想看看晨曦吗?你不想再看见黄昏的彩霞吗?你看过月亮吗?你不想再看见星星吗?月圆的夜晚,你不想再看见吗?」「你不想在从泉水中汲饮吗?不想用它洗一把脸吗?」「你看看四季,每一季都会结果。夏天如此,秋天也如此。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把四季所有的果实全部塞进她的冰箱,没有一个母亲能像上帝一样地为她的孩子准备那么多。」「你要拒绝这一切吗?你要悉数拒绝吗?你要放弃樱桃的滋味吗?别这样,作为你的朋友,我求你别这样!」
生命不见得充满喜悦,但也不见得只有痛苦;生命不见得满是甜蜜的浆果,但也不是荒凉到一无所有。
但是,不管你有多喜爱这些台词,电影中的对白不一定准确地反应阿巴斯本人的思想。阿巴斯后期的电影通常没有剧本,而只有薄薄的几页电影大纲。他说:「我不给演员台词,但是一旦跟他们解释过每一幕的内容,演员就会开始对话起来,远超出我所能想象的。我不知道是我在教他们该如何说,还是他们在教我该如何接受。」[13] 所以,阿巴斯的电影更像是一种集体创作,而不是导演一个人的。你在电影中所听到的台词,有可能是饰演老人的演员 Abdolrahman Bagheri 自己编的台词。
接着,老人说了一个土耳其的笑话:一个人跑去找医师,说他用手指头摸身体各处,摸到哪里都觉得很痛。医师跟他说:你只不过是手指头破了一个小洞而已。老人还唱了一首土耳其歌,大意是呼唤他过去的快乐岁月赶快来拯救目前有难的自己。
这两段,好像是说:当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崩陷时,也许崩落的只是你目前所占的地方;只要撑过这一段路,前面很可能又是一段坦途。
跟巴迪告别时,老人以坚定口吻表示他确信巴迪不会自杀,然后走进了一个美丽的大门,很多人说「美丽得犹如天堂的门」。
巴迪好像动摇了,他开车离去不久就急速回转,回去再三叮嘱老人:要用两颗石头丢在我身上,以便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许多人因此断定巴迪自杀的决心动摇了。
接着,巴迪坐在自然博物馆外,静静地看着美丽的晚霞。尽管镜头的前景是水泥丛林般的建筑工地以及突兀而丑陋的起重机,但是它们却掩不住夕阳的美丽,甚至在夕阳下显得不再那么丑陋、突兀。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尾部拖出长长的云气,犹如人生的轨迹,笔直而毫不中断地划过整个画面。也许巴迪正在回想老人一开始的时候说的:死亡确实是生命必然的终点,但不是半途去中断它。这些画面,好像在问巴迪:你真的要中断你的生命,而不让它走到它自己的尽头吗?
假如老人真的影响了巴迪的人生轨迹,他是让巴迪相信「人生的滋味甜美有如樱桃」,还是相信了「如果你愿意再撑下去,也许有能力最终走上坦途,看到人生的另一面?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生命有它自己的轨迹,尊重生命就是不去中断它的轨迹?
前者是在掩饰人生必有的苦涩,而后两者则是给人一个愿意忍受痛苦的理由。面对哲学性的自杀,巴迪所需要的是什么?
当夜幕低垂时,巴迪关上公寓,搭上出租车,前往他挖好的坑洞,吸了一支烟,然后躺下去。天上乌云低垂,缓缓地移动着,却遮掩不住满月的美丽。
很多人觉得巴迪第二天一定会醒过来,但是细心的观众会听到隆隆作响的雷声和不时划过银幕的闪电。这一夜,巴迪的内心将很难平静。何况,还有一场豪雨等在后头。有影评说:这场即将到来的雨,象征着即将再复苏的生命。[14]
那么,巴迪第二天醒了没?
阿巴斯把答案交由观众自己去延伸属于自己的想象与抉择。
我猜,阿巴斯很清楚一个事实:导演不是上帝,也不是先知,他不需愚蠢地去企图告诉观众生命的真相,或者灌输观众一种面对生命的态度。
面对生死的抉择,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抉择背后的生命体验。但是,一部电影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它顶多只能被用来勾勒粗略的线索,而不可能铺陈出导演对生命的全部体认。因此,即使导演在片中讲出它自己的抉择,观众还是不可能受用的。
这个导演与观众间必然的落差,有办法克服吗?在《樱桃的滋味》里,阿巴斯的办法是:让观众自己去面对生死的冒险,自己去面对只有自己才能下的决定。
在巴迪的历险过程中,阿巴斯都以近距离反切镜头轮流对着车内两个对话的人,而对话的人则经常是对着镜头说话。这种近距离的镜头常常给人压迫感,而有助于促成影片上半部那种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感觉。另一方面,上过电视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要让观众以为你是在对他说话,那么你只要对着镜头说话。因此,许多时候观众都有如坐在主角那一部汽车的前座,有时面对着主角的诘问,有时面对着车内另一个人的游说。
被高达(Jean-Luc Godard)赞誉为美国最佳影评之一的Jonathan Rosenbaum很敏锐地指出:在《樱桃的滋味》里,整部片子都是在户外,甚至于人群中拍摄完成,而不曾进入任何室内(主角的公寓或土耳其老人在自然博物馆的工作室),但是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极其孤独,犹如身边完全没有其他人似地。这赋予整个片子一个基调:「一方面它呈现了最私密的空间―― 一个人在最隐微的自觉中向他的生命告别,但另一方面它却又把生命理解为完全属于公众与社群的领域。这使得观众被安置在一个与主角完全相同的存在情境:在戏院的公共空间里沈思着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的前景。这也把观众安置在跟三个乘客相同的位置,思索着要如何回答一个陌生人有关于协助他自杀的请求。」[15]
这样的镜头安排,是刻意要把观众拉进电影世界里头,一起去经历主角对生死的诘问,也让观众自己去衡量各种论述是否具有说服力,甚至是否需要在影片结束之后去发展更能让自己信服的论述。
阿巴斯的目的是要引导观众进入一个哲学性议题的生命情境,而不是给观众明确的答案。利用电影的力量与阿巴斯独特的电影美学,传统上「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的性质被彻底地颠覆―― 从一个与真实生命情境无关的枯燥思辨,转为一个真实的生命情境;使它从苍白无力的空洞概念,变成可以被感受到的孤寂、荒凉、窒闷、绝望,以及不完美而却又有如诗般乍逢即逝的美丽。从影片开始到影片结束,我们经历了百味杂陈的人生―― 一个浓缩而过度简化的版本,但是却远比任何哲学的著作都更生动、鲜明地刻画了生命的各种面向。
这一部电影为观众铺陈的是生命的各种况味,而非仅仅只是「生命的滋味太甜美,让人舍不得自杀」这样的线索。老人的陈述勾勒了许多重要的生命线索,但仅仅只是生命真相极其粗糙而狭小的一个局部。出现在这部电影中的任何线索也都是生命真相中极其有限的一个局部,从序幕的各种角色,到士兵、神学士、水泥厂警卫,以及植树的工人,所有的线索都有其有效性,更有其局限性。阿巴斯利用电影布了一个局,把观众拐进这个局里,去体验人生的各种面向,也向观众提出各种问题和线索,要观众自己从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出发,在真实的人生中摸索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体认。
生死的问答,无法借用别人现成的答案,犹如寒天饮水,冷暖只能自知。电影是这一场冒险的起点,而非终点。
在传统的电影里,观众可以置身事外,毫无忧虑地「观赏」片中主角惊心动魄的冒险,而完全不需冒任何的危险。但是,阿巴斯却想要把观众拉进电影里面去,让他们自己去面对生死的冒险,而不给他们任何的答案―― 顶多只是一些不见得令人满意的线索,作为想象与冒险的起点。
这样的创作态度非常鲜明地烙印在《樱桃的滋味》这部电影里,使得它变得结构松散,像是言犹未尽的未完成品。它向观众敞开,等待观众以自己所能信服的方式去完成,或者开始在真实的人生中继续去摸索。
电影结尾时阿巴斯和所有的演员一起出现,影像变得粗糙而难以辨认。因为,真实的人生远比电影里的故事更难说清楚,更难辨识。不管电影里说了多少,它都只是真实人生的一个粗糙的摹本。走出了电影,影像变得模糊了,但是真实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人为何而活」的答案不在电影里,而在真实的人生里。在电影里,一切的线索都因为被过度的简化而显得非常清晰;但是,在真实的人生里,答案是极其模糊的。
「艺术的职责应当是寻找生命的真相,也就是努力接近人存在的本质。我的每一部电影都是通向这个目的地的一把钥匙。真相是不可能得到的,只能接近它。」[16]
阿巴斯不是先知,而是诗人。他既颠覆传统的哲学,也颠覆了传统的电影。他让哲学和电影都变成是诗篇,引导观众去咀嚼生命的况味。哲学不再苍白枯燥,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推销;而电影也不再是谋杀生命的娱乐,或者拾人牙慧的骗局。
阿巴斯称他自己的电影为「如诗的电影(poetic film)」:「我觉得比较耐久的电影是如诗的电影,而不是讲故事的电影。在我家里的图书馆中,小说和故事书看起来都很新,因为我只读一次就不再去碰它们了。但是诗集则四处散落,因为我会一再地去反复翻阅。诗总是无法被你牢牢地抓住,你每次读它,根据自己当时状况的变化,都会再抓到一点不一样的。」[17]
生命的历程又何尝不是这样:随着年纪的不同,心境的变迁,我们对生命当下的感受总是不尽相同。即便是「人为何而活」这个问题,也是一样地变化无穷―― 虽然随着年纪渐长可能会有一种长期的发展趋势,使得我们生命的累积愈来愈厚实与宽广,而使得心胸愈来愈豁达、融通,但不时会有的窘迫、局促与孤独感,或许至死方休。
阿巴斯的电影好像一直都只有一个主题:史诗般的生命历程与冒险。对于阿巴斯而言,生命的历程像诗,而不像故事。故事说完的时候,想象也就终止了。自始至终,故事把读者拘束在作者的想象里。但是诗不一样,诗打开想象,诗呼唤读者的心灵。诗没有边界,它引导读者走向起点,而非终点。
巴迪有没有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认真去面对「为何而活」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做为观众,你是否开始在思索自己「为何而活」这个问题?
土耳其老人说的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始认真去品尝生命的况味没有?还是说,你仍旧活在人云亦云之中,从来不曾亲自感受过生命的况味?
[1] 譬如Flagler College 的Santas 就主张主角没有被说服,见 Constantine Santas, “Concepts of Suicide in Kiarostami's Taste of Cherry,”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taste.html
[2]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3] 见Dan Schneider, “Taste of Cherry by Abbas Kiarostami ” 的转述和Jonathan Rosenbaum, “Fill In The Blanks,” 的转述,前者网址为http://www.altfg.com/blog/film-reviews/taste-of-cherry-abbas-kiarostami/,后者网址为http://www.chicagoreader.com/movies/archives/1998/0598/05298.html 。
[4] 转引自刘莉芳《伊朗导演阿巴斯专访:真实是只能接近的》,北京文艺网,http://www.artsbj.com/Html/interview/wyft/ysrw/95698.html
[5] 全球著名的文学与艺术网站主持人Dan Schneider就对此片尾愤怒异常,见Dan Schneider, “TASTE OF CHERRY by Abbas Kiarostami. ” http://www.altfg.com/blog/film-reviews/taste-of-cherry-abbas-kiarostami/.
[6] 配乐是阿姆斯特朗著名的小喇叭演奏曲,曲名St. James Infirmary,原本的歌词在诉说一个人去医院看他女友,却发现她已经死了,而曲调则是在轻快中带着浓浓的忧郁。有关这曲子的介绍,看这个网页:http://en.wikipedia.org/wiki/St._James_Infirmary_Blues
[7]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8]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9]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10]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11] E. M. Cioran 是1911年出生于罗马尼亚的法国哲学家,1995年过世。这一句话并非卖弄玄虚,而是说:因为人类拥有自杀的自由,因此他的活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他的选择,而非仅仅只是一种被命定的存在,一种毫无自由可言(因而毫无尊严可言)的存在――不管那里头是苦或乐,那都不重要。
[12] 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36, no.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 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13] 见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这种拍戏的方式原本是为了迁就临时演员的特性(他们没有背台词,并且根据剧本表演的习惯与训练),后来却逐渐与阿巴斯对待电影的态度结合。
[14] Dan Schneider, “Taste of Cherry by Abbas Kiarostami ”, http://www.altfg.com/blog/film-reviews/taste-of-cherry-abbas-kiarostami/ 。
[15] 非常棒的一篇影评,影评人的功力确实值得高达的肯定。见Jonathan Rosenbaum, “Fill In The Blanks,” Chicago Reader Movie Review, http://www.chicagoreader.com/movies/archives/1998/0598/05298.html 。据说,为了使每一个演员脸部都显示出强烈的孤独感,整部影片拍摄过程中演员都没有彼此见过面,许多镜头拍摄时都只有阿巴斯和演员在场,没有工作人员,由阿巴斯开车。
[16] 转引自 崔峤,《阿巴斯•立方体》,http://www.lifeweek.com.cn/2007-01-19/0002917364.shtml
[17] 见David Sterritt, “Taste of Kiarostami,” Film Comment, vol. 36, no. 4, July-Aug 2000。较完整的访问稿出现在http://archive.sensesofcinema.com/contents/00/9/kiarostami.html。
6/10。巴迪与他人交谈时总是铺垫很久,才道明找人埋尸的真意,少年兵对巴迪的生活询问带有强烈的戒备心,屡次提出要回军营,长镜头细腻地捕捉到巴迪回想在军队喊口号的时光,眼眶湿润,在少年兵下车奔逃后俯拍余晖下喊口号的军队,表现军队是他心心念想的归属。采石场是一个具有巨大精神危机的隐喻空间,巴迪长久停留在这些大机器中,随后搭载的神学院学生从人道主义出发,批评自杀念头,可以解读出现代性工具的异化难以用宗教藉慰。老人的故事教导巴迪不要被暂时的挫折蒙蔽,结尾巴迪躺在樱桃树下挖好的墓穴,仰望明月当空的静谧,最终露出平静的笑容,虽然没有说明巴迪自杀与否,但场景由荒原转向绿意盎然处休整的军队和摄制组,暗示生命与希望。车内空间成为了一个辩论场,但由于辩论的部分琐碎繁杂、像听过太多遍的浅显道理,让观众很难跟着做思辨。
1997年戛纳金棕榈奖。1.私以为配不上金棕榈,待看[鳗鱼]和[意外的春天]后再论;2.车内浅景深与远景长镜头搭配,声画分离,平实至简;3.说教味太浓,这点严重不喜;4.真正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点稀松平常的廉价乐观主义鸡汤所劝服?主角从头至尾不似决死之人;5.泥土的暧昧黄色笼罩全片。(7.0/10)
全程都在注意边上的姑娘被冻得搓手搓脚,最后一咬牙把外套给了人家,才开始专注地看电影。。。资料馆的空调实在太坑。
后来发现,阿巴斯的电影重在后调。
2021-9-4重看;完全不觉最后一段说教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只觉余意无穷——当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反复冲刷着无常无语的生活,最终选择生或死,或是否可能真的有「樱桃的滋味」之一瞬产生通透顿悟,已然不重要;我们缺少的,希冀的,恰是一记击中心坎的重量。满目黄色光线迷蒙压抑,暗合生命秋季的丰实与萧瑟并存;曲折山路是迄今已走的路,路上所遇或如流星过客,或在你生命中刻下印痕,冥冥中启示你的人亦如樱桃之味,可遇不可求。环境部分暗示心境,尾声黑暗中一缕光线下的树木好美,喜欢博物馆外一段——天色澄澈温柔,天光明媚,一切似乎还有希望,回望那烟火人间也是生机蓬勃;重要的谈话或动作都发生在中远景里,还原现实主义本质;行驶在蜿蜒路上的对话如画外音,台词之外留白;几个人不同反应拍得真棒,开放结尾想象无穷。
08年和妈妈一起看的片子,看完觉得心里很宁静,开着DVD机睡着了,老爸过来关的~
假如你真的能看懂,你一定会爱不释手。
十年之后资料馆再看,居然哭了。此片的主题是如此宏大,满满都是对生命的爱。星空灿烂,晚霞绚丽,泉水清冽,樱桃甜美,就连隐隐雷声、沥沥雨声,都是生之可念,还有什么理由去死?我想内心越丰富的人越不会轻易寻死吧,因为有太多有趣而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诸如对真理的追求,对美的体验,比如电影。
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好,阿巴斯第5部这届的金棕榈大失水准,不论是阿巴斯的樱桃,还是今村昌平的鳗鱼,都是平庸之作。因此与其说颁给单独这两部电影,不如说颁给这两位导演之前的成就,加成。结尾出现阿巴斯拍戏的场景,阿巴斯电影一直以来的母题,就是致力于模糊电影真实虚构的界限
阿巴斯确实很碎碎念,给我留下台词不够深刻的印象。。当然了,片子虽然慢,但不闷(这几天确实看了很多这样的片子,睡眠细胞大概是这几天不在状态?)。“清晨我带着自杀的念头出门,晚上我带着桑葚回家”人的奇妙在于想法的彻底改变或许连一瞬间都不需要。
文艺电影的教科书,美、漫长、气若游丝。淡疼的男纸,必死的决心,惜命的结局。
很严肃地讲,这其实是一部性社会学田野调查。男主角是S,他想找个M,并且这个M要甘愿让他做S,在相继遇见了一个处男、一个性冷淡和一个比他更强势的抖S之后,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M。所以说,无所谓生死,到底是要心力交瘁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是一身轻松被现实推着走,这才是真正的dilemma。
说实话,作为被商业片惯坏了的我,对于那些“看看我是个艺术家我的影像多么富有艺术气息”的电影,总是带有本能的警惕与排斥感,比如说《枝寒雀静》或者是老塔这一类抽离生活的长镜头。但我从来没有对阿巴斯有过任何的排斥,他镜头的注视是如此的深情,如此的温暖,他的艺术表达完美地隐藏在了现实主义的影像之后,隐藏在了质朴的故事与同样质朴的人物中。汽车在想要了结一切的地方一圈又一圈地徘徊,载上了一个又一个乘客,剧本抽离了痛苦的原因,画面抽象出了挣扎,最终在黑暗里,面对生与死。太牛逼了。有意思的是,从心理学角度,老人的那番话对重度抑郁症患者是没有用处的,只会对大部分观众起作用,所以电影实际上是通过一个极端的心理困境阐述面向大众的哲学命题,而不是心理学研究。
每一个人,孤立在大地上,裸露在阳光下,瞬息间即黑夜——夸西莫多
我曾经站在樱桃树下吃吐过。
真心是好片。车窗=银幕边框,人物之眼=摄影机镜头,又是循环结构,又是装置艺术。结尾真心翻得太好了。mk2DVD里收了傅东老师的介绍和三段评论,以及阿巴斯访谈。
电影基调还是很明亮的,个人觉得还可以再晦涩一些,再多留一点白,不要让标本师老头把道理讲得那么明了。
《生生长流》是开车在路上寻找地震后幸存的人。《樱桃滋味》是开车在路上寻求埋葬自己的人。简单到只有一个人一辆车和一条条的山路。它们最后都没有答案,是活着还是死去。
当电影只是作为讲述道理的工具,它便失去了滋味~~
通篇苍茫的土黄色环境和促狭的车内场景营造了一种逼仄沉闷的效果,因而竟使得最后的暮色、月色如此开阔明亮、余味悠长,不仅仅是在色调和空间的先后对比犹如《呼喊与细语》,就连对于斡旋于死亡与生存之间的虚假的希望(在此即具象化为樱桃的滋味)所产生的疑惑也与之相似(“泥土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赐予了我们”“所有的美好事物也都要归于尘土”),自杀真乃唯一的哲学问题,这是劝慰向死者要为樱桃之味而活吗?我觉得不是,车内那段被诟病为说教的台词并非在灌输鸡汤,而是先验地放置了一套作为人类大多数的乐观主义者(可能是用以麻痹自己)的说辞,然而结局的悬置状态说明阿巴斯也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