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棒

  电影开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摆开长辈的拘束，喝道：我可不想喝一辈子粥，遁去。
  电影结局，被逼至绝境踉跄而倒的年轻人本能的喊了一声妈，化身三十郎的浪人喝道：有粥喝总比死掉强。年轻人遁走。

过年回家，家乡的小镇似乎也陷入了这样的窘迫中，不管年轻人还是中年人，人人都看到刀头饮血的甜头，开始摒弃固有的生活节奏。自高利贷事崩后，同学、朋友、熟人各种谣言传来，昔日的谁谁谁已经上吊，某某已经被杀，还有那么多逃匿和失踪者，家乡的年也不再只是温色，这些谜团赋予了这个节日罕有的冷色调，淅淅沥沥的鞭炮声和大雪藏匿的太多欲望和阴谋，谁也不想看到。

结局处浪人说小镇的一切都会好的，虽然我不信，不过我却希望能如此，哪怕再给那些被打败的人一些归家饮粥的机会呢。

“杀”与“恕”
文/caesarphoenix

小镇上有两方势均力敌的帮派，一方是乡长绸商支持的清兵卫（妓院），一方是酒商德右卫门支持的丑寅（客栈），双方为了争夺小镇（绸市）的控制权，雇佣了大批打手进行械斗，这场斗争只有当一方消灭掉另一方才会终止，不死不休。
但斗争的双方（包括他们雇佣的打手）都缺乏专业的素质和果决的判断力，他们都不过是小镇上成长起来的对利益热衷的土鳖，并非训练有素可以攻城拔寨的士兵将领。所以双方在短期内都无法消灭对方，这场斗争杀戮旷日长久，小镇民不聊生，成为修罗地狱（“杀到丝绸染血，绸市便会重开”）。如果没有外力介入，这场斗争很有可能会耗尽小镇的所有元气，并使这一地区陷入疯狂。
三船敏郎扮演的浪人武士“桑田三十郎”是黑泽明导演引入小镇的一个元素，其目的在于加速这场杀戮的进程，让双方在短时间内火并完毕，使小镇能够尽快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
三十郎是一个笃信自身力量的武者，同时又是富有智慧的。武士阶层没落的时代大背景以及他对自由的向往，使得他无法投奔明主，成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武士。他选择了一种自我放逐，浪荡在世间，随遇而安（抛木棒决定去哪个方向），但他的内心仍然葆有武士的灵魂（扶弱济困、匡济天下）。他的智慧和策略在这个小镇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匹敌，包括仲代达矢扮演的卯之助。拿着手铳出现的卯之助无疑和三十郎一样有着较为丰富的人生阅历，相对于小镇里的土鳖，他们的对决是在更高层面上进行的。

三十郎在《用心棒》中对待恶势力的处理方法无疑是以暴易暴式的，但三十郎从不是一个随意开杀戒的人，他心底有着正义性合理性的考量。开场时狗衔着人手出现时，三十郎严峻的表情；杀丑寅两人斩一手的段落前询问那群打手是否罪应致死；抓杀官差的两人时只是破开衣服；最后放走农家子弟（回家喝稀粥总比死强）……都说明了三十郎对自己的力量是克制的，在“杀”之外更有“恕”的存在。
这一点在《椿三十郎》中更为明显，为了救井坂等人，三十郎不得不一口气杀了几十人，随后三十郎无比恼恨，为自己犯了如此大的杀戒而痛心，在和室户半兵卫（仲代达矢饰）决斗前也再三劝说，不得已才动手。
但这也并不是说“恕”在三十郎的性格中占据着上风，他是那样一个笃信手中剑的人，他挥剑时那样快速果决，他行动时那样雷厉风行，他受伤后笑时如地狱魔鬼，都说明在他的内心中“杀”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他的灵魂一体，难以剔除。《椿三十郎》结尾时那群年轻武士去追三十郎，希望他能够留下，三十郎要他们停住，再跟过来就会杀了他们，很有可能是真的。
心中的那头噬人猛兽和匡济天下的慈悲之心，两者之间的张力几乎是所有武士故事中所要探讨的吧（比如《浪客剑心》、《宫本武藏》等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三十郎的武士两部曲中，总会有女性形象带有某种救赎的意味。《用心棒》中那个被酒商霸占的女子（没出息的男人的老婆）只要出现就会有专属她的音乐响起，那样动情，让三十郎这样钢铁一般的人都柔软起来。《椿三十郎》中老太太和她的女儿就更是如此了，三十郎被那样柔软的心肠所感动，甚至都愿意听话了。

这部电影的音乐极为特别，让人印象深刻，所有的情节铺垫、场景调度、镜头运动都堪称完美。要从这些角度也有很多可以谈，不过本文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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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昨天在“书与咖啡”第二次看《用心棒》后的一些感想。

       故事发生在1860年代德川幕府崩溃时期，武士地位下降，不得不流浪在不同村镇之间靠做“YOJIMBO”（意即“打手/保镖”)为生。三船敏郎成功地诠释这种尴尬角色。尽管黑泽明在剧中调动了许多喜剧因素（诸如配乐，动作等等），其实诙谐的调子下面是对武士精神衰落的苦涩挽歌，这种能指在片中若隐若现，是不容忽视的另一面。日本电影学家唐纳德·里奇认为《用心棒》是对传统武士电影的反叛。我们知道，构成日本武士精神的核心是“忠、勇、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忠”：忠于主子，忠于武士责任，“勇”和“义”是为尽忠服务的，三船饰演的武士可以说完全不依赖于“忠”这一武士的最高标准，他什么都不为，女人和钱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来到这个村子完全是随意型的，片头掷了一根棍子作为向导，在角力的两派间巧妙周旋。除暴安良完后什么都不牵挂，只说一句“这个地方又恢复和平了”后就又踏上流浪旅途，武士道精神被消解的只剩“勇”和“义”，武士也因此更具有人间属性，这似乎像我们国家的梁山好汉。
       仲代达矢饰演的带枪武士具有更深的历史环境意味。传统持冷兵器的武士在无往不胜的手枪面前似乎就要黯然失色了，就连三船脸上也隐现过几丝担忧，这不能不说是武士时代没落的又一写照。片尾有一幕让人倍感震撼，三船把手枪交给了仲代达矢，当时他并不知道还有没有子弹，就当手枪举头的一霎那却依旧泰然处之，似乎在冷静地等待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用心棒》毋庸置疑地已经成为这类电影的经典，就连里奇也说，一群武士可以变成一群枪手，古代日本农村也可以变成美国西部。黑泽明其实也借鉴了西部电影才造就了这部经典。有趣的是，就在几年之后，莱昂内的《荒野大镖客》诞生了，影片结构、情节、人物设置等几乎和《用心棒》一模一样，当然，两种文化背景下的产物具有不同的文化承载意味，相较而言，我更喜欢《用心棒》，它具有开拓、革新传统西部片及武士电影的作用，经验、老道、著名的三船也比初出茅庐的伊斯特伍德技高一筹，宫川一夫的右式运镜也颇有特色，最重要的是黑泽明将东西方两种要素的完美融合。可以说，《用心棒》既是日本的，更是世界的，难怪后世引来无数致敬，《荒野大镖客》即是一例。在《保镖》中，凯文科斯特纳饰演的Frank说他看了62遍《用心棒》！

端着肩膀、耸着腰身，三船敏郎就是影片中最特立独行的侠。身无分文、闲云野鹤、悠然自得。

儒家文化浸染下的侠士果然别有风范。他们蔑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对为富不仁、为官不仁者恨之入骨，几欲铲之而后快；内心真正追求的却是势必隐去的大道。说到这儿，他们仿佛又与道家的洒脱爽利有的一拼。

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孤胆英雄常常是私家侦探，愤世嫉俗，对社会常多怨言，并没有真正表现出遗世独立的精神，譬如，马洛虽然极富幽默感，却往往略带苦涩，其内心苦闷可见一斑。

相比而言，黑泽明影片里的武士以乐观豁达的态度为多见，像是椿三十郎听到老板娘的密谋时吐出的舌头，或是奄奄一息时仍然不忘出主意整蛊亥之吉的英雄气魄。他是一个泰然接受这个黑暗世界的人，但是遇到不平之事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拔刀相助。

如清流水，无论高山低地，吾辈自乐之。

黑泽明作品《用心棒》观后座谈会纪要
/范达明整理/

时 间：2013年3月2日（星期六）上午11：08—11：28
地 点：杭州南山路202号恒庐美术馆底层讲堂
（恒庐艺术影吧黑泽明作品《用心棒》观后现场）
与会者：（发言序）范达明、李海燕、何吉、马以乐、蔡玲、金爱武、毛伟杰、陈杏生、王双、陈燕、黄方悦、范大茵（观影者：姬伯庆、李晓波、李晓鸣、王淑金、庞健、沈岚等）
主持人：范达明
记 录：黄方悦

三十郎性格基点在影片一开始就暗示了，他是个比主人还厉害的打手
范达明：《用心棒》比上周献映的《梦》还要早约30年，拍摄于1961年，距今则已有52年。一般认为黑泽明最有代表性的武士电影是《七武士》，但该片太长，无法在此放映。《用心棒》也应该是黑泽明电影或他的武士电影的代表作之一。此片主要是看主人公浪人三十郎的扮演者三船敏郎的表演与演技。他与黑泽长期搭档合作，但据说两人最后还是闹翻了。三船敏郎在气质上有点像新中国初期中国最棒的大男星崔嵬。崔嵬的搭档则是陈怀皑。片子开始，他来到野地三岔路口，抓起一小树干随意一抛，看其落下朝什么方向，便顺其方向继续前行。这一开篇描写，简洁而形象地把主人公实在是毫无具体目标或目的地的浪人职业属性或社会身份点了出来。由此也反衬了这样的意思，三十郎同他即将进入的那个小镇，原本无挂无碍，他作为自由浪人应该也可以不受任何地痞流氓势力所支配，也因此，他既可受雇于任何他认可其条件（如价钱）的东家或主子，也可不受雇于这样的人。三十郎的性格基点在影片一开始就这样暗示了，随着影片情节的发展，他后来在他进入的小镇的所作所为与实际情状，也证明了他不是一个谁有钱就甘心轻易去为谁卖命的人。影片里三十郎在听客栈老板说“做打手有什么出息？”时曾回应了一句话：“有些打手比主人还厉害”。此语很重要，是点题的台词。全片的最终结果，也完全证实了他的预言：三十郎就是一个比主人还厉害的打手。

影片诸多特色：故事完整，轻松、风趣，音乐吸引人，摄影构图讲究
李海燕：这部影片类似默片，整个故事情节即使没有对白，也显得清晰完整。影片音乐很吸引人。但电影中过多的其他行为，似湮没了电影本身。影片表现了杀身成仁的武士道精神。
何吉：看了影片，我有一个想法：在表现民族精神、民族特性方面，日本民族超过了中国。过去的战争灾难，日本对中国、缅甸的侵略，南京大屠杀等等，我们其他亚洲国家应该不会忘记。在军事力量上，日本曾经一直是领先的。今日，中国只有加紧实现工农业以及军事等方面的现代化，才能在处理钓鱼岛等事件方面有更大的优势地位。
马以乐：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两边为权利而争斗不息，三十郎利用了双方都想打赢对方的急迫心理，最终使得恶势力两败俱亡。影片是对主人公三十郎的歌颂与赞扬。
蔡玲：双方黑社会互不相让，三十郎以他的智慧取胜于两方恶势力，更利用了双方的力量。其中丑寅弟弟有较为先进的武器，也有脑子，使主人公一度受挫。从影片看，地方上完全被恶势力所控制，衙门却无能为力。
金爱武：这是一部日本的“西部牛仔片”。虽写黑社会，但很轻松、风趣。丑寅弟弟带着手枪，代表一种新的武士道精神。我觉得让我感动的是那个老头——客栈老板，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他还一直帮助三十郎，最终使他从逆境中反败为胜。片中的一些配角，表演可爱。
范达明：譬如那个公差，点头哈腰，是个小丑角色。
毛伟杰：主角演员三船敏郎与导演黑泽明有很好的配合。丑寅那个带枪的弟弟，扮演者仲代达矢是很有名的演员。唯有他有一把手枪，这反衬出了三十郎的回应能力。影片摄影的构图，有很多很讲究。

狗衔着一只被砍落的人手迎面而来——小镇两派交恶的严峻形势
范达明：影片中最为著名的一个镜头，就是三十郎刚踏进镇的主街，只见一条过街狗衔着一只被砍落的人手迎面而来。它一下子就把小镇两派交恶的严峻形势摆到了我们面前，这无疑是一个神来的点睛之笔。三十郎在下榻的小客栈听客栈老板介绍情况，而其堂屋多处有可朝外观望的窗户木栅栏，它似成了为三十郎在室内构筑的了望所。镇上的各色人等大多先在客栈内外出现而成为他俩的目击对象并得以被客栈老板一一介绍。客栈老板认为绸市变成了杀人屠场，小镇快完蛋了，劝其快离开，否则必受牵连。但三十郎却认为这镇不错，因为他已在盘算如何杀光镇上的两派坏蛋，让小镇获得安宁。这里实际上也为我们确定了主人公在片子中的最高任务。显然，面前的小镇将成为三十郎这个原本与其毫无关连的闯入者展示其足智多谋的胆略与才华、大显刀剑身手的用武之地！三十郎与客栈老板在客栈内的对话（更多的是不同观点的争执），为影片后来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也把两个人物形象的初步轮廓勾画了出来——客栈老板心地善良却明哲保身，同三十郎的见义勇为，愿以自己的力量为小镇除暴安良的不同性格特征，也正是在这样的冲突与对比中被塑造得更为鲜活与生动。此外，导演也注意通过全景与远景的环境镜头来烘托人物与营造氛围，譬如多次出现主街撒满落叶并随风移动的社会环境或自然环境的描写，它不仅仅是交代了影片具体的季节特征，这一“秋风扫落叶”的镜头也具有隐喻意义——镇上的坏蛋们最终要在我们的主人公的“秋风”般行动中被扫除干净。

影片的普遍意义：一个除暴安良的故事，以及侠客出现的必然性
陈杏生：影片有我们中国《水浒》的味道。主人公非常侠义，是打手，更是一名侠客，一定社会历史上都会有这样一批人出现。电影中两方恶势力火并，而让侠客参加其间。中国、日本，都有类似的情况。影片有日本的民族与地方特色，有日本当时的那种味道。这样的影片进入别的国家，也赢得了世界观众的欣赏。因为人们看待历史会有共同性。
李海燕：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凡是官方没有能力的地方，就有侠客出现。
王双：这就是一个除暴安良的故事，结构完整。影片有夸张，例如两派的手下，都是笨人，特傻。导演有先入为主的教育意识。

《用心棒》的片名及武士道精神
陈燕：三十郎有自我信仰，有武士道精神。影片表现两派手下都较笨，如果用武士道精神来论评，只有主人公是武士。
范达明：影片片名《用心棒》原文YOJIMBO，也有翻译为《大保镖》的。
陈燕：我查过，原文的意思就是“打手”。
范达明：现在译为《用心棒》（YO-JIM-BO），倒采用了同时含有字面意思的谐音：因为三十郎并不是没有头脑的一介武夫，而是有勇有谋的智勇双全者。作为打手或保镖身份的他，最终所以能在两派恶势力的夹攻中取得胜利与成功，就在于他每每一事当前，都是有考虑甚至是有深思熟虑的，从兵法上讲，就是有谋略的，他的“棒”打是“用”了“心”的。
黄方悦：相比黑泽明的其他更具武士道精神的电影，比如《七武士》、《乱》等，影片的武士道精神并不明显。影片更像导演的一盘棋，“小镇”是一个棋盘，双方博弈，武士的计谋都好像是导演自己在设计。

范达明：这部影片还有许多值得解读东西，时间关系，就到此了。大家今后如果还有机会多看几遍片子，相信一定还会有新的见解。

2013年3月3日与13日整理